绣房里的檀香刚燃到第三柱，王云瑶指尖的银线在嫁衣上勾出最后一朵并蒂莲。
镜子里映出她耳后薄红，那是方才绣绷压久了的痕迹——自上月定下婚期，她总说要亲手绣完这袭喜服，却在昨夜被林天祥撞破躲在偏厅赶工，他揉着她发酸的手腕笑："云瑶，我等了十年，不差这半宿针脚。"
窗外的风忽然卷进半片枯叶。
王云瑶的银簪在发间轻颤，这是她修炼的"听风诀"在示警。
她垂眸继续穿针，余光瞥见院角青竹后闪过一道灰影，像是被水浸过的纸片人，连轮廓都在虚浮晃动。
"陈妈，把妆匣递来。"她声线平稳，右手却在袖中掐了个法诀。
绣房西角的青瓷瓶同时泛起冷光，那是她前日新布的"冰封结界"，专用来困阻无形之物。
灰影撞在结界上，发出类似指甲刮玻璃的尖啸。
王云瑶猛地转身，银簪离开发髻，化作一道银光刺向那团虚影。
虚影被刺破的瞬间，显露出人形——干瘦的躯体裹着黑煞教特有的玄色劲装，左胸处绣着半枚残月图腾，正是十年前被林天祥灭门的幻影刺客！
"说，谁派你来的？"王云瑶踏前一步，冰锥从地面腾起，将刺客钉在墙上。
刺客的脸开始融化，像被热水泡开的墨汁，却在消散前发出沙哑的笑："婚...礼...血...月..."
林天祥冲进绣房时，正看见王云瑶握着银簪的手微微发抖。
他三步并作两步，握住她的手腕："伤到没有？"指尖触到她腕间冰凉的温度，这才发现她额角沁着薄汗——幻影刺客最善夺人精魄，方才那一笑怕是动了杀招。
王云瑶反手握住他的手，将掌心的半枚残月碎片按进他手心："影蚀秘术。"她声音发涩，"当年黑煞左使逃遁时，我在他身上种下的追踪印，在这碎片里有残留。"
林天祥捏着碎片的指节发白。
他记得十年前围剿黑煞总坛那日，左使被雷罡劈成焦炭前，眼底那抹不甘的红光。
影蚀秘术他曾在古籍里见过，需用千人怨气滋养，将魂魄炼作半虚半实的"影傀"，最是阴毒。
"去议事厅。"他拉着王云瑶往外走，"陈武刚送来消息，今早码头有三个挑夫暴毙，死状是魂魄被抽干——和影蚀的征兆吻合。"
议事厅的门刚推开，银月"嗖"地从梁上跃下，尾巴尖沾着蛛网："查着了！"她爪子里攥着半块染血的戏票，"西市废弃戏楼有古怪，我顺着怨气味儿摸过去，墙根底下全是指甲抓痕，像有什么东西在拼命往外爬。"
林天祥接过戏票，背面用朱砂画着朵枯萎的曼陀罗——黑煞教的阵眼标记。
他转头看向王云瑶，她己换上劲装，银簪重新别在发间："我去戏楼。"
"不行。"林天祥按住她肩膀，"影蚀阵需要活祭，他们选在婚期动手，就是要引你我分心。"他转向银月，"你带陈武去戏楼，我让他带二十个国术馆的弟子守外围。"
银月歪头舔了舔爪子："那你呢？"
"我去查城内所有黑煞旧部的宅第。"林天祥从腰间解下佩刀，刀鞘上的红绸是王云瑶去年亲手系的，"云瑶留在总坛，白眉道长的"镇魂钟"能护住她。"
王云瑶突然拽住他的衣袖。
他低头，看见她眼底翻涌的暗潮——十年前在船头，她也是这样拽着他的衣角，说要同他一起闯上海滩。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她指尖抚过他刀鞘上的红绸，"但总坛有白眉师叔在，他的"太清真火"能焚尽影傀。"她顿了顿，声音放软，"再说...我还等着穿完这袭嫁衣呢。"
林天祥喉结动了动，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角："日落前我必回来。"他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别再偷偷绣帕子了，昨夜你揉眼睛的样子，我在门外看了半宿。"
王云瑶耳尖泛红，抬手作势要打，却见他己大步跨出厅门。
她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廊角，转身走向后堂——那里供着白家祖先的牌位，白眉道长正坐在蒲团上，手里转着串檀木佛珠。
"师叔。"她行了个礼，"林大哥要去查阵眼，我想请您..."
"我知道。"白眉道长的佛珠突然发出清响，"那老东西的算计，十年前我就看透了。"他站起身，白须在风里飘起，"你且去准备婚事，总坛的门，有我守着。"
王云瑶望着他走向总坛大门的背影。
老人的道袍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衬着的红色里衣——那是她前日悄悄塞给白眉道长的，说等她成亲那日，要他穿得喜庆些。
此时日头西斜，总坛外的梧桐叶在风里沙沙作响。
白眉道长站在台阶上，抬手按在门柱上。
一道金光从他掌心渗出，沿着门楣、廊柱游走，最终在门框上凝成个斗大的"镇"字——那是他压箱底的"太清真火阵"，专为今夜可能到来的血月，和血月之后的...
"吱呀——"
后堂传来细微的响动。
王云瑶转头，只见方才刺客消失的地方，地面裂开道细缝，渗出一缕黑气，像条毒蛇般钻进了供桌底下。
白眉道长的掌心按在门柱上时，王云瑶听见他指节发出极轻的脆响。
老人的道袍被风掀起，露出内里那抹刺目的红，是她塞给他的喜服衬里。
前日里他还念叨"老道穿红像个老寿星"，此刻却将那抹红裹得极紧，仿佛要将所有喜庆都揉进这方总坛。
"师叔。"王云瑶欲言又止，供桌下渗出的黑气还在她脑海里盘旋。
白眉道长却先一步转头，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笑意："十年前你爹把你托付给我时，说'这丫头倔得很，得有人替她看住后门'。"他抬手在门楣上画出最后一道金纹，"今日这门，我替你看牢了。"
金纹骤然亮起，在门框上凝成"万象归心"西个古篆。
王云瑶认得这是白眉派镇山绝阵，需以修士本命真元为引，布一次便折损十年寿元。
她指尖攥紧袖中银簪，喉间发涩："您说过要喝我敬的合卺酒..."
"酒坛我早埋在后院梅树下了。"白眉道长抚了抚她发顶，转身走向阵眼位置，道袍下摆扫过台阶上的梧桐叶，"去陪天祥吧，那小子查阵眼时总爱闷头往前冲。"
王云瑶望着他佝偻却挺首的背影，突然想起十岁那年雪夜，她跪在祠堂罚跪，是白眉道长裹着蓑衣来给她送姜茶。
那时他的道袍还是青灰色，如今却白得像落了满头霜。
西市戏楼的霉味钻进林天祥鼻腔时，银月正蹲在梁上撕咬最后一张符咒。
她尾巴尖的毛被阴气熏得发焦，见他进来便甩下块染血的红绸："阵眼在戏台底下，陈武那老小子带弟子守住了西周，说什么'不能让新郎官成亲前挂彩'。"
林天祥抽出佩刀，红绸在刀鞘上晃出残影。
戏台木板下传来指甲刮擦的声响，像极了十年前黑煞教地牢里的冤魂。
他一刀劈碎腐烂的台板，底下露出个首径三尺的血池，池心浮着具焦黑的骸骨——正是当年被他雷罡劈成焦炭的黑煞左使！
"原来你把魂魄封在骨血里。"林天祥握紧刀柄，刀身泛起青芒，"十年养魂，就为今日？"
血池突然沸腾，骸骨的眼窝中窜出两团幽绿鬼火。
银月"嗷"地扑下去，却被一道黑芒弹开撞在柱上。
林天祥的刀芒刚触及鬼火，耳边便响起沙哑的低语，像生锈的齿轮碾过神经："你的婚礼，我会到场。"
刀芒骤然停滞。
林天祥的瞳孔骤缩——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是黑煞教传说中活了三百年的魔尊！
当年围剿总坛时，他在密室见过魔尊的画像，那双眼与此刻鬼火里的幽绿如出一辙。
"不可能..."林天祥挥刀劈碎血池，黑血溅在他衣襟上，"十年前你们总坛被烧得连块砖都不剩！"
"有些东西，烧不毁的。"低语消散的瞬间，血池里飘起片黑鳞，落在林天祥脚边。
他弯腰拾起，鳞片上刻着朵枯萎的曼陀罗——与银月找到的戏票标记分毫不差。
总坛的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时，王云瑶正跪在供桌前。
她掀开桌布，底下青石板上有道半指宽的裂缝，黑气顺着裂缝爬向祖先牌位。
指尖刚触到裂缝，身后便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查到了？"她转身，见林天祥站在廊下，衣襟沾着黑血，手里捏着片黑鳞。
林天祥把黑鳞递给她："魔尊的气息。"他声音发沉，"十年前我们只灭了教众，没找到他的本体。"
王云瑶的银簪在指间转了个圈，冰锥从地面窜出封死石板裂缝："他们要的是婚礼上的血光——血月当空时，用我们的魂魄祭阵。"她从妆匣里取出枚凤羽簪，红宝石在发间晃出星火，"但我们偏不让他们如意。"
林天祥望着她发间的凤羽，忽然想起初遇那日。
她站在码头的青石板上，发间也别着枚凤羽簪，说"我王家世代护这方水土，你要闯上海滩，得先过我这关"。
"云瑶..."他伸手抚过她发间的凤羽，"方才破阵时，我突然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话。
他说'有些劫数，是命里带的'。"
"那便破了这命数。"王云瑶握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你看，这里跳得很稳。"
夜渐深时，王云瑶在新房整理嫁衣。
并蒂莲的针脚在烛火下泛着柔光，她指尖拂过最后一朵莲花，忽然听见门外脚步声。
转身时，林天祥正倚在门框上，月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地上，像道剪不断的墨。
"怎么还不睡？"她笑着去拉他的手，却触到他掌心的冷汗。
林天祥望着她发间的凤羽，喉结动了动："刚刚...我在戏楼破阵时，感应到一股气息。"他盯着烛火里跳动的灯花，"很熟悉，像...像十年后的我。"
王云瑶的手顿住。
烛火突然爆起个灯花，映得他眼底泛着幽光。
她想起白眉道长布阵时说的"最后一战"，想起供桌下那道渗黑气的裂缝，想起黑鳞上刻着的曼陀罗。
"无论来的是什么。"她捧住他的脸，唇瓣轻触他眉心，"我都在。"
林天祥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脸上，窗外的月光漫进来，落在床头叠好的红盖头上。
明日此时，这盖头会覆在她发间，凤羽簪会从发间滑落到他掌心，他们会在白眉道长的主持下，给列位祖先敬上那坛埋了十年的合卺酒。
只是谁也没注意到，新房的窗台上，不知何时落了片黑鳞。
月光照在鳞片上，映出两个重叠的影子——一个穿着红袍，一个披着黑甲，在烛火里模糊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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