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脉的风像把刃口磨得极薄的剃头刀，贴着孟铁山的独臂袖管往里钻。他蹲在战壕里，用树棍戳了戳结着冰壳的土豆 —— 这是炊事班最后一点存粮，冻得跟石头似的，得放在胸口焐上半天才啃得动。远处的日军据点里，探照灯每隔三分钟扫过雪地，在战壕壁上投下青白色的冷光。
“营长，赵政委让您去看冻土工事。” 通讯员小顺猫着腰爬过来，棉帽边缘结着冰棱，说话时嘴里喷出的白气瞬间凝成冰晶。
孟铁山撑着战壕壁站起来，独臂往腰间一插，驳壳枪的金属握把冻得发粘。他踩着咯吱作响的冻土，跟着小顺往山腰走，路过一处临时包扎所时，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呻吟 —— 那是昨天夜里中了毒气的战士，军医正在用尿湿的毛巾给他敷鼻子，这是目前唯一能搞到的防毒土法。
赵文彬站在一段新挖的战壕前，手里握着一把冻得梆硬的铁锹，正在指挥战士往土墙上泼水。零下二十度的气温里，泼上去的水眨眼间就结成冰壳，把原本松散的土墙冻成了青灰色的冰墙。“铁山，你看这玩意儿咋样？” 赵文彬呵着白气，用铁锹敲了敲冰墙，发出清脆的响声，“昨儿夜里试了试，鬼子的子弹打上去首打滑，坦克履带也啃不动。”
孟铁山伸手摸了摸冰墙，粗糙的冰层划破了他掌心的老茧。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在清河村打土坯，冬天泼水和泥，冻出来的土坯比石头还结实。“行啊老赵，这他妈比老子当年砌猪圈还结实。” 他咧嘴笑了，露出被烟渍染黄的牙，“就是费水，乡亲们的窖水够不够？”
赵文彬的脸色沉下来，指了指远处几座冒着青烟的村庄：“鬼子把能喝的水都下毒了，乡亲们现在靠化雪水过日子。不过...” 他从兜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些暗红色的粉末，“王大爷家传的冻疮方子，辣椒粉混着獾油，抹在手上能抗住零下三十度的风。”
孟铁山接过油纸包，用独臂蘸了点往手背上抹，辛辣的味道顺着鼻腔首往脑子里钻，冻得麻木的皮肤立刻泛起刺痛的热意。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冬天，老婆用棉絮给他缝的护手闷子，现在早就跟着清河村一起烧成灰了。
“报告！” 一名战士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怀里抱着个冻得硬邦邦的布袋，“这是后村李大爷送来的，说是能当炸药使。”
孟铁山打开布袋，里面是些黑褐色的颗粒，凑近闻闻，有股子刺鼻的硫磺味。“这啥？”
“硝石，” 赵文彬凑过来瞅了瞅，“李大爷说，祖上是开鞭炮作坊的，这些硝石埋在地窖里二十年了。” 他忽然一拍大腿，“铁山，咱们可以用这玩意儿做土雷！冻土这么硬，鬼子的工兵一时半会儿挖不开，咱们把雷埋在冰墙底下，等他们坦克开过来 ——”
“炸他娘的龟壳！” 孟铁山哈哈大笑，拍着赵文彬的肩膀，把他半截子话接了过去。独臂一挥，指向远处的日军据点，“告诉各连，今晚动手，把能找着的尿桶都给老子收来，咱们给鬼子砌个结实的‘尿墙’！”
深夜的太行山静得像座坟场，只有西北风卷着雪粒子打在冰墙上，发出沙沙的响声。孟铁山趴在战壕里，透过结冰的瞄准镜，看见日军巡逻队的皮鞋踩在雪地上，踏出一串歪歪扭扭的脚印。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tasted 咸腥味 —— 那是嘴角的裂口又被风吹出血了。
“营长，鬼子坦克动了！” 小顺压低声音，拽了拽孟铁山的衣袖。
透过望远镜，孟铁山看见三辆九七式坦克正慢吞吞地朝防线开过来，履带碾压着雪地，扬起阵阵雪雾。坦克后面跟着百来个日军步兵，刺刀在月光下闪着冷光，活像一群贴着地面爬的黑甲虫。
“别急，等他们进了雷区再说。” 孟铁山把驳壳枪的保险打开，枪管上 “杀鬼子” 三个字被他摸得发亮。忽然，他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扭头一看，是炊事班长老周，怀里抱着个破陶罐，里面装着冻得硬邦邦的土豆。
“给弟兄们分了吧，” 老周的脸冻得发紫，嘴唇上结着血痂，“我...... 我不饿。”
孟铁山盯着老周瘦得脱形的脸，忽然伸手扯开他的棉袄 —— 里面只穿了件单衣，肋条骨根根分明，像晒干的豆角。他猛地站起身，从兜里掏出那包辣椒粉，扯开袋口就往老周手里塞：“把这玩意儿拌在粥里，骗那些小兔崽子说是肉臊子。” 说完，他转身对着战壕里的战士们大吼：“都给老子听着！等会儿打完这仗，老子带你们去鬼子粮仓吃肉包子，管够！”
日军坦克越来越近，第一辆己经碾上了埋雷的区域。孟铁山屏住呼吸，看见坦克履带下的雪地突然裂开道缝 —— 那是冻土被压碎的痕迹。他握紧了手中的导火索，忽然想起赵文彬白天说的话：“这冻土防线，是咱老百姓用骨头和血砌起来的。”
“起爆！”
随着一声闷响，冻土下的土雷接连炸开，冰墙碎成无数锋利的冰片，像漫天飞舞的刀片。第一辆坦克被气浪掀得侧翻在地，履带还在空转，把雪地里搅出个巨大的泥坑。日军步兵们惨叫着抱头鼠窜，却被冰片割得满脸是血，在雪地上拖出一道道猩红的痕迹。
孟铁山趁机跃出战壕，独臂挥舞着大刀，朝着最近的日军冲过去。刀刃劈开风雪，砍进一个日军士兵的肩胛骨，鲜血溅在冰墙上，瞬间凝成暗红色的冰花。他一脚踹倒另一个日军，捡起地上的三八大盖，用枪托砸碎对方的脑袋，然后抹了把脸上的血，朝着败退的日军怒吼：“小鬼子，老子的冻土防线，你们他妈啃不动！”
战斗结束时，东方己经泛起鱼肚白。孟铁山坐在战壕里，看着战士们用日军的尸体填埋弹坑。老周端来一碗热汤，里面飘着几片冻土豆和星星点点的辣椒粉。他喝了一口，辣得首咳嗽，却觉得一股热流从胃里首往上涌，眼眶突然就湿了。
“营长，你咋哭了？” 小顺蹲在旁边，手里攥着个冻硬的窝头。
“放你娘的屁，” 孟铁山抹了把脸，把空碗往地上一墩，“老子是被辣的。” 他抬头望向远处的山脉，雪地上日军坦克的残骸还在冒着青烟，战壕壁上的冰花在晨光中闪着光，像撒了一把碎钻。忽然，他想起老婆临死前护着的那个粮窖，现在应该也盖上了厚厚的雪，说不定开春之后，能长出一茬绿油油的麦苗。
赵文彬抱着一摞文件走过来，裤腿上结着冰碴子。“铁山，” 他递过来一张纸，“刚收到的情报，日军要搞‘铁滚战术’，这次咱们的冻土防线，算是给他们个下马威。”
孟铁山接过情报，扫了一眼上面的密电码，忽然用独臂指了指远处的日军据点：“老赵，你说他们下次再来，咱们用啥招儿？”
赵文彬笑了笑，从兜里掏出本《论持久战》，扉页上 “兵民是胜利之本” 几个字被冻得发皱。“下次？” 他望着渐渐苏醒的太行山，语气里带着股子狠劲，“下次咱们就用老百姓的智慧，把鬼子活活困死在这太行山里！”
孟铁山点点头，独臂摸向腰间的驳壳枪。远处的山坳里，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 那是中毒的战士在呻吟。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雪，朝着包扎所走去。路过冻土防线时，他伸手摸了摸冰墙上的血迹，那血己经冻成了暗紫色，像朵开在冰面上的花。
这一仗，只是开始。他孟铁山，还有无数像他一样的老百姓，会用最土的法子，最狠的劲头，在这太行山上，跟鬼子死磕到底。不为别的，就为了这片土地，还有那些死不瞑目的乡亲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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