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脉的风裹着细雪，像把钝刀在青石上磨了整夜。孟铁山蹲在指挥所洞口，指间的旱烟明明灭灭，映得他左眼下方的刀疤忽红忽暗。这是他自黑风寨落草以来，头一回觉得鬼子的进攻像团理不清的乱麻 —— 山田少佐的部队己经在山脚下盘桓了三天，既不进攻也不退却，倒像是摆好了阵势等人来破。
"团长，测绘队送来了新的布防图。" 通讯员小栓子抱着半幅日军膏药旗改的地图，哈出的白气在眉梢凝成冰晶。孟铁山接过来往地上一铺，借着火塘的光看见图上用墨笔画满了奇怪的符号：有的像围棋里的星位，有的标着 "三三"" 天元 "，偏偏在鹰嘴崖、野狼峪这些关键隘口画着空白的圆圈。
赵文彬凑过来，指尖划过那些符号突然顿住："这是围棋术语。去年冬天缴获的佐藤联队密码本里，他们就用星位坐标指代据点。" 他掏出随身携带的《孙子兵法》，书页边缘己经磨得发毛，"山田这是在跟咱们下棋呢。你看这儿，" 手指点在标着 "天元" 的位置，正是八路军指挥部所在的陈家峪，"围棋里抢占天元能辐射全局，他这是想中心开花。"
孟铁山突然想起三年前在清河村看见的那柄武士刀，刀柄上刻着的樱花纹路在火光照耀下，竟与地图上的星位符号隐隐重合。他抓起一把算盘摔在地图上，算珠噼里啪啦滚进 "三三" 位置的圆圈："狗屁棋道！老子不管什么天元地元，把咱的人马拉到这几个星位上，挖战壕埋地雷，让小鬼子知道太行的石头硌牙！"
指挥所外突然传来密集的枪声，侦察兵跌跌撞撞冲进来："鬼子动了！三千多人分三路，正往鹰嘴崖和野狼峪摸呢！" 孟铁山抄起身边的独轮刀 —— 这是用半截铡刀改的兵器，刀背足有两指厚 —— 刀刃在火塘上一蹭，溅起的火星子落进他的布鞋："告诉各连，按咱前天在棋盘上摆的阵势来。一营去鹰嘴崖滚石头，二营在野狼峪放辣椒烟，三营跟老子抄鬼子后路！"
鹰嘴崖下，日军中队长松本正举着望远镜观察，突然看见崖顶腾起遮天蔽日的烟尘。他正要下令后撤，碗口粗的滚石己经顺着斜坡砸下来，夹杂着烧得通红的炭块和辣椒粉 —— 孟铁山特意让战士们在石头上裹了层晒干的辣椒面，山风一吹，辛辣的气息顺着山谷倒灌进日军队伍。戴着防毒面具的鬼子们纷纷摘下口罩咳嗽，机枪阵地顿时哑了火。
松本骂骂咧咧地调整部署，忽见侧翼传来密集的马蹄声。孟铁山带着三营的骑兵队从野狼峪绕出来，马尾巴上捆着的树枝在地上扫出漫天尘土，远远看去竟像有千军万马在奔袭。他握着独轮刀冲在最前面，刀刃劈开第一个鬼子的钢盔时，听见身后传来赵文彬用铁皮喇叭喊的话："山田！你棋盘上的 ' 三三 ' 早就被咱占了！"
山田在中军帐里盯着面前的围棋盘，黑子己经在星位布下阵势，偏偏 "三三" 位置的白子像根钉子扎在那里。他拿起一枚黑子正要落下，传令兵匆匆进来："少佐，松本中队在鹰嘴崖遇袭，支那军队用了辣椒粉和滚石，防毒面具失效了！"
"八嘎！" 山田的手指捏紧棋子，棋盘上的 "天元" 位置己经被白子渗透，"通知井上大队，按计划攻击陈家峪，不要管两翼。" 他盯着棋盘上的 "屠大龙" 定式，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 只要拿下八路军指挥部，两翼的抵抗自然会崩溃。
陈家峪村口，孟铁山的妻子李秀兰牺牲的那口老井旁，赵文彬带着警卫排正在构筑工事。他看着远处扬起的烟尘，忽然听见头顶传来飞机的轰鸣。正要指挥战士隐蔽，却见几架日军侦察机并没有投弹，反而绕着村子撒下漫天的传单。
小栓子捡了一张跑过来，借着月光看见上面印着幅围棋残局，边角用日文写着："孟君若解此局，山田当退三十里。" 赵文彬接过传单仔细端详，突然看见棋谱右下角用极小的字标着几个坐标 —— 正是日军井上大队的进攻路线。
"好个山田，这是要在棋盘上决胜负！" 赵文彬抓起炭笔在地上画出棋谱，"你看这局，表面是黑子围杀白子，其实白子暗藏 ' 点三三 ' 的手筋。" 他抬头看向孟铁山，后者正用独轮刀在地上划着战壕，"铁山，鬼子的主力在这儿，咱们来个将计就计，把他们引进咱的 ' 劫争 ' 里！"
午夜时分，井上大队的日军借着月光接近陈家峪，却发现村口的老槐树旁站着个黑影。孟铁山拄着独轮刀，看着渐渐逼近的鬼子，突然放声大笑："山田让你俩来送死？告诉你们，老子这棋盘上，从来只有屠大龙的白子！"
话音未落，两侧的山梁上突然亮起无数火把，成百上千的陶罐顺着斜坡滚下来。日军士兵还没反应过来，陶罐里的辣椒粉和煤油混合液遇火炸开，形成一道道火墙。孟铁山带着战士们从战壕里冲出来，独轮刀在火光中划出银色的弧线，刀刃砍进鬼子脖颈时，他仿佛又看见清河村的火塘，看见妻子被刺刀挑开的腹部，看见儿子被扔进火堆时的哭喊。
山田在中军帐里听见前方传来的爆炸声，手中的棋子 "当啷" 落在棋盘上。他知道 "屠大龙" 的计划己经失败，却没想到败在这个曾经只会抡铡刀的农民手里。看着棋盘上被白子分割得支离破碎的黑子，他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武士刀可以劈开敌人的胸膛，却劈不开人心的城墙。"
黎明时分，孟铁山站在鹰嘴崖顶，看着山脚下横七竖八的日军尸体。赵文彬抱着那本沾满血迹的《孙子兵法》走过来，翻开被弹片划破的扉页："以正合，以奇胜。铁山，你这盘棋，下得比山田漂亮。"
孟铁山摸出旱烟袋，忽然看见远处的日军队伍中，一面写着 "山田" 的军旗正在撤退。他想起山田的武士刀，想起棋盘上的 "三三" 和 "天元"，忽然对着山谷大吼一声："山田！老子这盘棋，下的是太行的山，是中国人的骨！有本事再来！"
吼声惊起山谷里的群鸟，雪粒从松枝上簌簌落下，盖在那些刻着围棋符号的日军布防图上。孟铁山知道，这一局虽然赢了，但真正的大战还在后面。他蹲下身，用独轮刀在雪地上画了个大大的 "杀" 字，刀刃所过之处，雪下的冻土露出褐色的肌理，像极了三年前清河村被鲜血浸透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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