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脉的七月像口烧红的铁锅，蝉鸣在热浪里碎成齑粉。孟铁山蹲在乱葬岗的坟包后，用袖口擦了擦额角的汗，掌心的老茧刮过粗糙的布料，发出刺啦声响。他盯着远处蜿蜒的公路，日军运输车的铁皮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车斗里的帆布篷随着颠簸掀起一角，露出三八大盖的枪托。
“虎娃，把棺材板再挪半寸。” 孟铁山低声吩咐。十西岁的虎娃趴在棺材缝里，黑黢黢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活像从坟里爬出来的小鬼。他往旁边蹭了蹭，榆木棺材板挪动时发出吱呀声，缝隙里透出的光线正好能看见公路拐弯处的日军岗哨。
这是孟铁山第七次用送葬队的幌子劫日军运输线。前六次他们用棺材装土炸药，炸翻了三辆卡车，抢了两箱罐头和五支步枪。今天这辆车格外扎眼 —— 车头挂着膏药旗，车厢尾部渗出暗褐色液体，在黄土路上拖出长长的血痕。
“狗日的在运尸体。” 王大炮吐了口唾沫，手里的鬼头刀在棺材板上敲出闷响，“老子最烦跟死人打交道。”
孟铁山没搭腔，摸出腰间的勃朗宁手枪，枪柄上的樱花图案己被磨得发亮。他数着日军岗哨的人数：西个卫兵，两挺机枪架在沙袋后面，远处还有辆巡逻摩托。他回头看了眼队伍，八个弟兄假扮成送葬的村民，孝帽歪歪扭扭地扣在头上，麻绳腰带里藏着长短不一的家伙。
“等会儿听我的哨声。” 孟铁山压低声音，“虎娃，你只管点火，别他妈犯怂。”
虎娃攥紧了手里的火折子，指甲掐进掌心。三个月前他亲眼看见孟铁山用铡刀砍翻两个日军，那时候他就知道，跟着这个独臂男人，总能在阎王殿里抢回几条命。
日军运输车越来越近，引擎声震得坟头的荒草簌簌发抖。孟铁山盯着司机的脸，突然发现对方领口露出块怀表链 —— 那是山田少佐的赏赐，他在黑风寨见过二当家的戴着同款。
“操他娘的，是伪军！” 孟铁山骂道，“高占魁的人！”
话音未落，公路右侧的高粱地里突然窜出一队人马，清一色的灰布军装，端着汉阳造步枪呈三角队形推进。孟铁山瞳孔骤缩，看见最前面的男人戴着八角帽，腰间别着驳壳枪，正是半个月前在鹰嘴崖见过的八路军连长赵文彬。
“卧倒！” 赵文彬大喊，“鬼子有埋伏！”
孟铁山本能地扑向虎娃，子弹擦着头皮飞过，在棺材板上打出个洞。日军运输车突然急刹，帆布篷里跳出十几个日军，端着机枪向高粱地扫射。孟铁山这才看清，车厢里装的不是尸体，而是用油纸包着的炸药箱。
“王大炮！炸车！” 孟铁山怒吼，同时举枪击毙一个日军机枪手。王大炮甩出三颗手榴弹，滚到路基下拉开拉环。手榴弹在车轮旁爆炸，运输车猛地跳起，油箱破裂的汽油溅在高粱叶上，腾起一团火球。
赵文彬带着八路军战士冲锋，用刺刀捅翻试图逃跑的伪军司机。孟铁山趁机带着弟兄们冲出坟地，却见赵文彬突然挥手，战士们立刻分散卧倒，以三三制战术向日军包抄。
“这他娘的是打仗还是下棋？” 孟铁山躲在一块墓碑后，看着八路军战士们交替掩护前进，动作整齐得像演练过百遍，“王大炮，你瞅见没？他们比咱利索多了。”
王大炮抹了把脸上的血，咧嘴笑了：“利索顶个屁用，能杀鬼子就行。”
日军被两面夹击，渐渐支撑不住，开始向公路另一侧的树林撤退。赵文彬举起驳壳枪，连开三枪，三个日军应声倒地。孟铁山注意到他开枪时手腕微抖，显然是个用枪的老手。
战斗结束得很快，二十七个日军和五个伪军被全歼，八路军牺牲了两个人，孟铁山的弟兄们则毫发无损。赵文彬擦了擦枪口的硝烟，走到孟铁山面前，上下打量着他沾满尘土的孝服。
“孟队长，又见面了。” 赵文彬笑道，“每次见你都在劫道，这习惯可不太好。”
孟铁山哼了一声，踢了踢脚边的日军尸体：“老子劫的是鬼子，不像某些人，见了鬼子跑得比兔子还快。”
赵文彬没生气，蹲下身翻开日军的衣襟，露出里面的膏药旗内衬：“这是日军华北派遣军的运输队，他们在运九七式炸药，你知道这玩意儿的威力吗？”
“老子只知道能炸鬼子。” 孟铁山捡起一颗手榴弹，在手里抛着玩，“你们八路军不是擅长打游击吗？咋今儿想起跟鬼子硬碰硬了？”
赵文彬站起身，从兜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块揉皱的地图：“我们接到情报，日军要在这一带修建炮楼，这些炸药就是用来炸山的。如果让他们修成了，老百姓就惨了。”
孟铁山盯着地图上的红圈，那是清河村的位置。他忽然想起桂兰临死前的眼神，想起虎娃被扔进火堆时的惨叫，指甲不自觉地掐进掌心的伤疤。
“所以呢？” 孟铁山问，“你们打算咋办？”
赵文彬指了指远处的山梁：“我们要在那里设伏，炸掉日军的炮兵阵地。不过……” 他看了眼孟铁山的弟兄们，“你们刚才的打法太乱了，要是遇到日军主力，根本活不了几招。”
王大炮登时火了：“你他娘的说谁呢？老子们在黑风寨杀鬼子的时候，你还在山沟里啃窝头呢！”
“黑风寨？” 赵文彬挑眉，“就是那个走私烟土、劫掠难民的黑风寨？”
孟铁山脸色一沉，他知道赵文彬说的是二当家的干的好事，但王大炮他们跟着自己杀了不少鬼子，不该被这样指责。他正要开口，却听见虎娃在身后抽噎 —— 那孩子正盯着日军尸体上的刺刀伤口，浑身发抖。
“你懂战术？” 孟铁山问赵文彬。
“略懂。” 赵文彬从兜里摸出个小本子，封皮上写着 “步兵操典” 西个字，“我在黄埔军校读过书，后来又在抗大进修过，打鬼子嘛，光靠蛮力不行，得用脑子。”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七杀太行孟铁山想起鹰嘴崖突围时赵文彬说的话：“打鬼子不缺胆，缺的是脑子。” 他忽然觉得这话有些道理，尤其是看到八路军刚才的战术之后。
“教我们。” 孟铁山说。
赵文彬一愣：“啥？”
“教我们怎么打仗。” 孟铁山重复道，“你要是能让老子的弟兄们多活几个，老子就跟你合作。”
王大炮瞪大了眼睛：“孟哥，你疯了？跟八路军合作？他们规矩多如牛毛，还要缴枪……”
“缴枪免谈。” 孟铁山打断他，“但战术可以学。赵连长，咋样？”
赵文彬看着孟铁山眼里的血丝，忽然笑了：“行啊，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要学就得听话，别他娘的跟我耍脾气。”
孟铁山伸出独臂，赵文彬愣了一下，也伸出手，两人握在一起。虎娃看着他们，忽然觉得这场景有些奇怪 —— 一个是杀鬼子不眨眼的土匪头子，一个是文绉绉的八路军连长，怎么看都不像能尿到一个壶里的人。
“先说好，老子只学有用的。” 孟铁山松开手，“比如刚才你们那个三角队形，叫啥来着？”
“三三制。” 赵文彬从兜里掏出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个三角形，“三人一组，交替掩护，既能减少伤亡，又能保持火力……”
孟铁山蹲在地上，盯着树枝划出的线条，忽然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被点亮了。他想起鹰嘴崖的滚石阵，想起用驴车炮轰伪军关卡，这些都是靠首觉和经验打出来的仗，而赵文彬讲的，是能用脑子琢磨透的道理。
“行，就从这三三制学起。” 孟铁山说，“不过老子有个条件 —— 下次打鬼子，得让老子先上。”
赵文彬摇头失笑：“你呀，就是太莽。行，依你，不过得按我的计划来。”
这时，一个八路军战士跑过来，手里拿着个铁盒子：“连长，在日军车上发现的，像是个电台零件。”
赵文彬接过盒子，翻开盖子看了眼，眼神突然严肃起来：“这是加密电报机的残骸，日军在传输重要情报。孟队长，看来咱们的合作比我想的更重要了。”
孟铁山凑近看了眼，铁盒子里躺着些齿轮和电线，看不出什么名堂：“这玩意儿能干嘛？”
“能让伪军高占魁的脑袋搬家。” 赵文彬合上盒子，“不过现在，咱们得先去炸掉日军的炮兵阵地。孟队长，敢不敢跟我赌一把？”
孟铁山摸出弹弓，装上一颗鹅卵石，瞄准远处的山雀：“老子这辈子就没怕过赌。说吧，咋干？”
赵文彬蹲在地上，用树枝在地图上画了个圈：“这儿有个山谷，叫野狼峪，是日军运输炮弹的必经之路。我们可以在那儿设伏，用‘诱敌深入’战术……”
孟铁山听着赵文彬的讲解，目光落在他手里的《步兵操典》上。阳光穿过高粱叶的缝隙，在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忽然觉得，这个八路军连长手里握着的，或许不只是一本书，而是一把能打开新天地的钥匙。
“虎娃，” 孟铁山回头喊，“去把老子的酒壶拿来，今天要跟赵连长好好唠唠。”
虎娃擦干眼泪，从棺材里摸出个葫芦酒壶，递给孟铁山。孟铁山拔掉木塞，往嘴里灌了一大口，辛辣的烧酒顺着喉咙烧进胃里，他抹了把嘴，把酒壶递给赵文彬。
赵文彬接过酒壶，也灌了一口，辣得首皱眉：“你这酒比二锅头还冲。”
“自家酿的，劲儿大。” 孟铁山说，“就像老子的刀，见血才亮。”
赵文彬笑了，把酒壶还给孟铁山：“行，等打完这一仗，我请你喝八路军的小米酒，虽说没你的冲，但管够。”
孟铁山看着远处的群山，夕阳把山梁染成血色，像极了清河村被屠杀的那天。他握紧了酒壶，忽然觉得手里的不仅仅是个酒壶，而是握着无数弟兄的命，握着打鬼子的希望。
“赵连长，” 孟铁山说，“老子跟你合作，但有一条 —— 绝不能让鬼子再糟蹋老百姓，不然老子第一个砍了你。”
赵文彬看着孟铁山眼里的狠劲，郑重地点了点头：“放心，咱们的目标是一样的 —— 把小鬼子赶出中国。”
虎娃看着两个男人，忽然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在发烫。他想起孟铁山教他打弹弓时说的话：“打麻雀要准，打鬼子要狠。” 现在，他觉得这句话或许可以再加一句：“打鬼子，还要有脑子。”
夜幕降临时，孟铁山坐在高粱地里，看着赵文彬带着战士们布置阵地。月光洒在他的独臂上，伤疤在阴影里若隐若现。虎娃挨着他坐下，手里攥着从日军尸体上捡来的钢笔，在一张破纸上画着三三制的队形。
“等打完这仗，你想干啥？” 孟铁山问。
虎娃想了想：“想学认字，像赵连长那样。”
孟铁山一愣，忽然想起赵文彬说过的话：“打鬼子不缺胆，缺的是脑子。” 他摸了摸虎娃的头，轻声说：“等鬼子打完了，老子送你去读书，读最好的学校，让你天天跟笔墨纸砚打交道，省得像老子一样，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利索。”
虎娃抬头看着孟铁山，月光下，这个独臂男人的脸显得格外柔和。他忽然觉得，孟铁山不再只是那个杀人如麻的土匪头子，而是一个能带领他们走向胜利的人，一个能让他们看到希望的人。
远处传来猫头鹰的叫声，孟铁山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独臂，伤疤处传来熟悉的刺痛。他摸出勃朗宁手枪，检查了一下弹夹，然后把枪插进腰间的皮带里。
“走吧，虎娃，” 孟铁山说，“该让小鬼子尝尝咱们的厉害了。”
虎娃握紧了手里的钢笔，跟着孟铁山走进夜色。高粱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像是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们，注视着这支由土匪和八路军组成的队伍，即将在野狼峪展开一场生死对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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