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泥湾乡还笼罩在黄河的晨雾中。
程志远踩着露水打湿的田埂,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滩区深处走去。
他特意换了双解放鞋,裤腿卷到膝盖,肩上挎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里面装着笔记本、钢笔和两个冷馒头。
"程干部!这边走!"
一个洪亮的声音从河堤上传来。
老船工马三爷蹲在堤坝上抽旱烟,古铜色的脸上皱纹像黄河的支流一样纵横交错。
他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蓝布衫,裤腿上沾满泥点,赤脚上的老茧厚得能当鞋底。
程志远小跑着上了堤坝:"三爷,不是说好六点吗?您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嘿,我们打鱼的,啥时候看过钟点?"
马三爷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看这雾气,今儿个鱼情肯定好。走,上船!"
马三爷的小木船就拴在堤下的柳树上,船身被河水泡得发黑,船底还有昨夜的积水。
程志远学着马三爷的样子,赤脚踩进冰凉的河水里推船。
淤泥从脚趾缝里挤出来,痒痒的,让他想起小时候在老家河滩上摸鱼的情景。
小船晃晃悠悠地驶入河道。
马三爷站在船尾撑篙,动作娴熟得像在平地上走路。
晨雾中,黄河水泛着铁锈色的光,偶尔有鱼跃出水面,溅起一片银光。
"三爷,您在黄河上漂了多少年了?"程志远一边记录河道情况,一边问。
"打从光屁股娃娃算起,整五十年喽!"
马三爷眯起眼睛,"五八年发大水,我爹就是在这段河道上没的。那时候我才十三,就接了他的船。"
程志远笔尖一顿:"那您觉得这些年黄河变化大吗?"
"大!怎么不大!"
马三爷突然激动起来,竹篙在水面上重重一点,"早些年,这河里鱼多得能踩着鱼背过河!现在?三天打不上两斤像样的!上游建了闸和坝,水少了,厂子多了,河水都快变味了!"
正说着,船身突然一震。
马三爷眼疾手快,一把抄起渔网甩出去,网口在空中张开,像一朵盛开的花,又"唰"地没入水中。
"嘿!来了!"马三爷手臂上的肌肉绷得像钢筋,慢慢收着网绳。
程志远赶紧凑过去帮忙,两人合力拉上来一条足有三斤多重的黄河鲤鱼,金鳞红尾,在船舱里扑腾得水花西溅。
"好家伙!这鱼够肥!"
马三爷用草绳穿过鱼鳃,顺手挂在船帮上,"程干部,中午去我家,让你婶子炖鱼吃!"
程志远刚要推辞,忽然听见岸上有人喊他名字。
抬头望去,一个穿白大褂的姑娘正站在堤坝上挥手,晨风吹起她的马尾辫,像面旗帜在雾中飘扬。
"是马护士吧?"马三爷挤挤眼睛,"这丫头最近老往滩区跑,说是'巡回医疗',我看啊,是冲着某人来的!"
程志远耳根一热:"三爷别瞎说..."
小船靠岸,马晓雯己经跑到了水边。
她背着医药箱,白大褂下露出浅蓝色的连衣裙,像滩涂上突然开出一朵花。
"程大哥!我猜你就在这儿!"马晓雯蹲下身,递过一条毛巾,"擦擦脚吧,河水凉,别着凉了。"
程志远接过毛巾,发现上面还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好像是雪花膏的香气?
他胡乱擦了擦脚,套上袜子:"你怎么来了?今天不是休息吗?"
"卫生院组织下乡义诊啊。"
马晓雯眨眨眼,"我给王婶送降压药,顺路...顺路来看看你调研得怎么样。"
马三爷在旁边"嘿嘿"首笑,把鱼塞进程志远的帆布包:"程干部,鱼拿着!别辜负了马护士一片心!我再去撒两网,你俩先聊!"
看着马三爷撑船远去的背影,程志远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好。
马晓雯却己经自然地挽起了他的胳膊:"走吧,我帮你记了一户重点访谈对象——老支书赵满囤,他当过三十年村支书,肚子里全是滩区的故事!"
两人沿着田埂往村里走。
马晓雯的白色护士鞋很快沾满了泥,但她毫不在意,反而兴致勃勃地讲起上周接诊的趣事。
阳光渐渐驱散晨雾,照在她红扑扑的脸蛋上,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到了,就是那家。"马晓雯指着前方一座低矮的土坯房。
房前坐着个白发老人,正在修补渔网。
听到脚步声,老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
"赵爷爷!"马晓雯小跑过去,"我带程干部来看您啦!"
"哦,是马丫头啊。"
老人脸色缓和下来,打量着程志远,"这就是乡里新来的大学生?听说你要搞什么滩区开发?"
程志远蹲下身,平视着老人的眼睛:"赵支书,我想听听您老对滩区发展的想法。"
"想法?"赵满囤冷笑一声,枯瘦的手指指向远处的黄河,"我在这活了七十年,当了三十年的支书,亲耳听见过三任县长说要开发滩区,最后呢?"
他猛地咳嗽起来,马晓雯赶紧掏出听诊器。
程志远耐心地等着老人平静下来,从包里掏出那条鲤鱼:"赵支书,这是我刚跟马三爷打的鱼。中午咱们边吃边聊,行吗?"
鱼鳞在阳光下闪着金光,映在老人混浊的眼中。
赵满囤盯着鱼看了很久,终于叹了口气:"进屋说吧。马丫头,给我量量血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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