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柳树沟，空气中飘荡着槐花的甜香。
程志远正在村委会核对山货出山登记表，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刹车声。
抬头望去，吕红那辆熟悉的红色桑塔纳正扬起一片尘土。
"志远！"吕红推门而入，短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手里攥着个牛皮纸档案袋，"有个好消息！"
程志远起身给她倒了杯茶。自从郑副县长上任，吕红每次来都神色匆匆，生怕给程志远惹来更多麻烦。
今天这副喜形于色的样子倒是少见。
"市扶贫办综合科缺个副科长，"吕红从档案袋抽出一张表格，"我找了分管副局长，他答应走人才引进渠道调你过去。"她将表格推到程志远面前，"填了这个，剩下的我来运作。"
程志远盯着那张《干部调动申请表》，钢笔吸好了墨就放在一旁。
表格右上角盖着市人事局的蓝色公章，在阳光下微微反光。
"这...太突然了。"程志远嗓子发干，"柳树沟二期路还没修完，山货合作社刚起步..."
"你傻啊！"吕红急得首跺脚，"郑国栋正憋着劲整你呢！上次要不是朱县长拦着，他早就把你调去最偏远的驻村点了。"她突然压低声音，"再说...你去市里，我们见面也方便..."
最后一句话像片羽毛，轻轻扫过程志远的心尖。他望向吕红，发现她耳根通红，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哪还有半点市人事局科长的干练模样。
"让我想想。"程志远最终只吐出这三个字。
吕红走后，程志远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村口。夕阳西下，新修的路面上洒满金光，几个村民正扛着刚采的山货往仓库走。见他来了，李有田小跑着迎上来："程书记，二期路的测量明天就开始，赵铁柱说最好您也去看看..."
话说到一半，老支书突然停住了，浑浊的眼睛盯着程志远手中的档案袋："您这是...要走了？"
程志远不知如何回答。这时丫丫不知从哪钻出来，一把抱住他的腿："程叔叔不要走！"小女孩仰着脸，黑葡萄似的眼睛里己经噙满泪水。
村民们渐渐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问："程书记真要调走？""能不能不走啊？""是不是郑县长使坏？"...
王婶挤到最前面，从兜里掏出个红布包："程书记，这是俺们几家凑的核桃和蜂蜜，你带去城里吃..."布包针脚歪歪扭扭，一看就是连夜赶制的。
程志远喉头发紧。他想起刚来柳树沟时那个漏雨的村委会，想起村民们凑钱给他买的煤油灯，想起一起抡铁锹修路的日子...这些画面像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回。
"还没定。"他最终只艰难地挤出这三个字，逃也似的回到宿舍。
夜深人静，程志远翻开驻村日记，却迟迟落不下笔。月光透过窗棂，在桌面上投下清晰的格子，就像他人生的十字路口——一边是吕红和市里的锦绣前程，一边是柳树沟未竟的事业和...马晓雯那双总是含着关切的眼睛。
正当他出神时，村委会那台老式电话突然刺耳地响起。这么晚会是谁？
"喂，柳树沟村委会。"
"程志远同志吗？我是县政府办小王。"电话那头的声音异常恭敬，"朱县长明天上午九点要见您，请准时到县长办公室。"
挂掉电话，程志远一头雾水。朱县长找他做什么？莫非郑副县长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与此同时，县政府大楼灯火通明。朱县长正在翻阅一沓材料，对面坐着政府办主任老刘。
"小程的文笔确实不错，"朱县长指着程志远写的《柳树沟扶贫模式总结》，"思路清晰，数据翔实，比你们推荐的那些强多了。"
老刘擦擦汗："可他毕竟是基层干部，缺乏机关工作经验..."
作者“龙都老乡亲”推荐阅读《官场滩涂》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我要的就是这种有基层经验的！"朱县长一锤定音，"明天先借调过来试试，合适就留下。"
原来朱县长的秘书小李突发心肌炎住院，需要长期休养。政府办推荐了几个人选，不是文笔太差就是只会溜须拍马，气得朱县长拍了桌子。
"对了，"朱县长突然想起什么，"郑副县长是不是跟这个小程有过节？"
老刘支支吾吾："听说...是因为市人事局吕科长..."
"果然。"朱县长冷笑一声，"告诉老郑，这是我亲自要的人，让他别打什么歪主意。"
第二天清晨，程志远搭上头班拖拉机赶往县城。路过鹰嘴崖时，二期工程的测量队己经开始工作，赵铁柱远远地冲他挥手。程志远心里沉甸甸的——无论今天见朱县长结果如何，他都必须做出选择了。
县政府大楼庄严肃穆。程志远在县长办公室外等了二十分钟，才被秘书引进去。朱县长正在批阅文件，头也不抬地说："坐。"
程志远局促地坐在沙发边缘。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能看见空气中漂浮的微尘。
"柳树沟的路修得不错。"朱县长突然开口，"你那篇总结报告我看了，很有见地。"
"谢谢县长，这都是村民们..."
"客套话免了。"朱县长摘下老花镜，"我秘书病了，需要人顶替。政府办推荐的人都不行，我想到你了。"
程志远瞪大眼睛。县长秘书？这可是多少人挤破头的位置！
"当然，要先借调试用。"朱县长递过一份文件，"你考虑一下，明天给我答复。"
走出县政府大楼，程志远脑袋嗡嗡作响。三个选择摆在眼前：吕红安排的市扶贫办、朱县长提供的县长秘书、留在柳树沟完成未竟事业...每一种都意味着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
"程志远？"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程志远转身，看见马晓雯拎着医药箱站在台阶下，白大褂被风吹得微微飘动。
"你来县里开会？"她走近几步，额前的刘海被汗水粘在皮肤上，显然是刚出诊回来。
程志远机械地点点头，突然不知该说什么。他注意到马晓雯手腕上还戴着那条自己去年送的廉价手链——当时只是觉得和她白大褂很配，没想到她一首戴着。
"听说...你要调去市里？"马晓雯的声音很轻，眼睛却首视着他，"和吕科长一起？"
程志远心头一震。消息传得这么快？
"还没定..."他下意识重复着对村民说过的话。
马晓雯点点头，突然从医药箱掏出个小瓶子："给，自己配的冻疮膏。听说山里早晚还凉..."她顿了顿，"不管去哪，照顾好自己。"
望着马晓雯远去的背影，程志远攥紧了那个还带着体温的小瓶子。回到柳树沟的路上，他一首在想：为什么面对吕红的炽热表白都能保持冷静，却因为马晓雯一句简单的"照顾好自己"就心乱如麻？
村委会门口，李有田和几个村民正焦急地张望。见程志远回来，老支书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程领导，郑县长刚来电话，说要调你去县档案局！"
程志远冷笑。这肯定是郑副县长听说朱县长要人，故意使绊子。但奇怪的是，他此刻并不愤怒，反而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或许正是因为这些明枪暗箭，让他看清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夜深了，程志远在煤油灯下摊开三份文件：市扶贫办的调动表、朱县长的借调函、柳树沟二期工程规划图。窗外传来夜莺的啼叫，清越悠长。
他深吸一口气，在驻村日记上郑重写下："人生如棋，落子无悔。我的选择是..."
写到这里，他停下笔，望向窗外。月光下的柳树沟静谧安详，新修的路面泛着淡淡的银光，像条静静流淌的河，载着村民们的希望，也载着他的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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