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政府三楼会议室，椭圆形的会议桌边坐着五位副主任。
程志远作为新任副科级干部，自觉地坐在最末位。
政府办主任周大康正在宣读分工安排，他那略带沙哑的声音在空调嗡嗡声中显得格外单调。
"...程志远同志分管接待科、后勤科、机关事务管理中心..."
程志远正低头记录，突然感觉会议室气氛微妙地变了。
他抬头发现对面两位副主任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而坐在首位的第一副主任老刘则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
"大家有没有意见？"周大康环视众人，目光在程志远身上多停留了两秒。
"没意见。""服从组织安排。"几位副主任敷衍地回应着，但程志远分明看到老刘在说"没意见"时，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三下——像是在发送某种密码。
散会后，周大康单独留下程志远："小程啊，接待工作无小事。朱县长特意交代，要给你压担子。"他递过一份花名册，"这是你分管的科室人员名单，今天先熟悉一下。"
程志远接过名单，纸张上还带着复印机的余温。他隐约感觉这份"肥差"背后另有玄机。
推开317办公室的门，程志远愣住了——二十平米的单间，实木办公桌，真皮沙发，还有台崭新的联想电脑。
这配置比他当驻村书记时的宿舍都豪华。桌上整齐码放着几摞文件，最上面是本周的接待日程：省财政厅调研、兄弟县市考察、企业家座谈会...每天至少两场。
刚坐下没多久，敲门声响起。开门见是位西十出头的精瘦男子，白衬衫扎在皮带里，笑得见牙不见眼："程主任！我是后勤科科长赵建国，带您去各科室转转？"
第一站是机关食堂。穿着洁白厨师服的王姐带着全体厨师列队欢迎，她胸前的"中级营养师"徽章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程主任，我们每周制定科学食谱，省里领导都说比大酒店强！"
接着是车辆管理科。老李师傅正钻在一辆桑塔纳底下检修，满手油污地爬出来握手："程主任，咱这十八辆车，保证随时拿得出手！去年全省公务车评比，咱们保养得分第一！"
最后压轴的是接待科。推开小会议室的门，程志远呼吸一滞——八位妆容精致的女同志齐刷刷站起来，异口同声："欢迎程主任！"
"这位是我们接待科科长林曼妮。"赵建国介绍道。
站在最前面的女子约莫二十七八岁，一袭淡紫色套装，栗色卷发垂到肩头。她向前一步，高跟鞋在地毯上没发出半点声响："程主任，久仰大名。"她伸手的动作让西装袖口微微上滑，露出腕间精致的卡地亚手表。
程志远握手时闻到一股淡雅的香水味，不是刺鼻的浓香，而是若有若无的幽香，像雨后的栀子花。他注意到林曼妮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涂着近乎透明的淡粉色指甲油。
"我们接待科主要负责各级领导的迎来送往，"林曼妮的声音甜而不腻，"这是我们的工作手册。"她递上一本装帧精美的册子，俯身时衣领间若隐若现的锁骨像精心设计过的风景。
程志远接过手册，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他粗略翻看，发现从座次安排、菜单设计到礼品选购，事无巨细都有标准流程，甚至还有不同级别领导的饮食习惯统计表——省委王副书记爱吃辣但忌香菜，省纪委张主任海鲜过敏...
回到办公室，程志远仔细翻阅周大康给的花名册。随着阅读深入，他越发惊讶——那个在食堂切土豆丝的小伙子是烹饪学校高材生；负责插花的姑娘毕业于美术学院；就连看起来最不起眼的保洁阿姨，都在五星级酒店受过专业培训。
这支队伍简首是精英荟萃！程志远突然明白为什么几位副主任会对这个分工眼红了——掌握这样一支专业团队，等于握住了县政府对外的"形象钥匙"。
下午去县长办公室汇报时，朱县长看似随意地问："分工确定了？"
"确定了，分管接待后勤。"程志远如实回答。
朱县长正在批文件的手顿了顿："接待工作啊...菜太淡没味道，太咸齁嗓子。"他抬头，目光如炬，"分寸很重要。"
程志远心头一凛，知道这不是在谈论厨艺。
傍晚整理文件时，敲门声再次响起。林曼妮抱着一摞资料站在门外："程主任，有些工作想单独向您汇报，方便吗？"
她今天换了身米色连衣裙，发梢还带着些许湿气，像是刚洗过澡。程志远想起朱县长的警告，故意把门大开着："进来吧，正好了解一下接待科的情况。"
林曼妮将资料放在桌上，最上面是张省领导下周来访的日程表。她俯身指点时，发丝垂到程志远手背上，触感如丝绸："这位领导特别喜欢茶道，我建议在接待室准备一套上好的紫砂壶..."
程志远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这些事你们按惯例办就行。"
"还有件事..."林曼妮突然压低声音，"明晚接待科聚餐，想邀请程主任赏光。就在曼陀罗西餐厅，小范围，就我们科室几个姐妹。"
程志远想起王德全说过，曼陀罗是开南县最隐秘的高档餐厅，实行会员制，一顿饭能抵普通干部半年工资。他正想婉拒，林曼妮又补充道："周主任和老刘副主任也会来哦。"
这话里有话。程志远犹豫片刻："我看下日程安排再回复你。"
林曼妮离开前，故意将钢笔"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时，裙摆上提露出一截裹着丝袜的小腿，曲线优美得像精心计算过的弧线。程志远盯着电脑屏幕，首到听见关门声才长舒一口气。
翻开工作日记，程志远写下："今日接管接待后勤，得精兵强将，亦遇美人关。朱县长云'分寸'二字，当谨记。"写到这里，他停下笔，想起林曼妮那个意味深长的聚餐邀请。
窗外，暮色中的县政府大院渐渐安静下来。程志远锁好抽屉，发现最底层不知何时多了张曼陀罗餐厅的金卡会员证，背面用铅笔写着明晚七点。他冷笑一声，将卡片撕成两半扔进碎纸机。
走在回家的路上，手机震动起来。是马晓雯发来的照片——她带着医疗队在柳树沟义诊，背景里能看到新修的路和忙碌的村民。程志远放大照片，在人群边缘发现了王德全的身影，他正指挥工人往村委会搬设备。
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画面在程志远脑海中交织。
他抬头看向县政府大楼，317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可能是保洁在打扫，也可能是有人在等他回去"汇报工作"。
程志远转身走向机关宿舍，步伐坚定。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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