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程志远蹬着自行车来到县交通局报到。
初秋的晨露打湿了他的裤脚，后座上还绑着母亲硬塞来的一袋新摘的柿子。
他在大门口停下，仰头望着六层高的交通局大楼——米黄色的瓷砖在朝阳下闪闪发亮，比县政府办公楼还要气派。
"程局长！"门卫老张小跑着迎上来，"您的办公室在五楼，我带您上去。"
程志远笑着摆手："不用麻烦，我自己..."话没说完就愣住了——老张身后停着辆崭新的黑色桑塔纳2000，车牌是醒目的"KJ001"。
"这是...我的配车？"
"是啊！"老张满脸堆笑，"王局长特意交代的，说程副局长分管工程建设，必须得有辆好车撑场面。"
程志远绕着车走了一圈，手指轻轻划过光可鉴人的车漆。这辆车的价格怕是抵得上父亲种十年地的收入。他想起朱县长那辆跑了十几万公里的老普桑，心里突然不是滋味。
"先放这儿吧，我习惯骑车。"程志远锁好自行车，拎着柿子走进大楼。
五楼的副局长办公室让程志远再次震惊——实木办公桌真皮沙发，墙角还摆着台进口空调。最夸张的是书柜里那套烫金精装《中国交通年鉴》，崭新的书脊显示根本没人翻过。
"程局，这是本周会议安排。"办公室小李端来茶杯，白瓷杯底沉着几片碧绿的茶叶，遇水缓缓舒展，清香扑鼻，"王局长说您爱喝龙井，特意从杭州带的明前茶。"
程志远盯着茶杯出神。他确实在闲聊时提过喜欢龙井，但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喝到。正想着，走廊传来爽朗的笑声。
"志远同志！欢迎欢迎！"王局长挺着啤酒肚进来，腕上的金表晃人眼睛，"怎么样，还满意吧？咱们交通局虽然庙小，但该有的待遇一样不少！"
程志远起身相迎，目光却被王局长腰间别的BP机吸引——最新款的摩托罗拉，市价起码五千块。这个细节让他心里咯噔一下。
上午的班子会上，程志远更加困惑。讨论到农村公路建设时，王局长大手一挥："今年省里拨了八百万，先把各乡镇主要道路硬化了！"那口气轻松得像在说八百块钱。
"王局，我看了规划，"程志远翻开笔记本，"按标准每公里造价二十万，八百万只够修西十公里，可计划是六十公里..."
会议室突然安静。几个副局长交换着眼色，最后还是王局长笑着打圆场："志远同志刚来不了解情况，咱们县有特殊政策，能省不少钱。"
会后，程志远主动要求参与项目审核。在工程科，他遇到了更奇怪的事——所有招标文件都整整齐齐，但细看就会发现，中标公司都是"通达""顺达"这类名字相近的企业，注册地址也都在同一栋写字楼。
"小刘，"程志远指着标书问年轻科员，"这些公司..."
"程局！"工程科张科长突然出现，一把抢过文件，"这些我来给您解释，小刘你去泡茶！"
中午在食堂，程志远更是大开眼界。局长们在小包间用餐，菜单上有清蒸鲥鱼、油焖大虾这样的硬菜。王局长热情地给他夹菜："尝尝这鱼，专门从上海空运来的！"
程志远盯着盘中精致的鱼肉，突然想起上周回程家庄，父母餐桌上只有咸菜和自家种的青菜。他放下筷子："王局，咱们这餐标..."
"放心！"王局长压低声音，"走的是接待费，不违规。你是不知道，去年省厅领导来，一顿饭吃了三千八！"
下午下乡检查，程志远坚持坐工程科的旧吉普。车子颠簸在坑洼的乡道上，同行的老技术员叹气："程局，您看见了吧？去年修的这条路，才半年就起砂了。"
程志远蹲下身，用手指捻了捻路面剥落的碎石："水泥含量不够。"他掏出笔记本记下具置，"这段要重新检测。"
回程时经过一个村子，程志远突然喊停车。路边几个孩子正踩着泥泞去上学，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官场滩涂》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裤腿全是泥点子。他走过去蹲下问："小朋友，上学路每天都这么难走吗？"
最大的孩子怯生生点头："下雨天要爸爸背，不然会摔跤。"
程志远心头一酸。他从公文包掏出母亲给的柿子分给孩子们，在笔记本上重重写下："程家庄至李屯村道，全长3.5公里，亟需硬化。"
晚上加班，程志远把全县农村公路规划图铺在地上，蹲着研究到深夜。门卫老张来关灯时吓了一跳："程局，您这是..."
"老张，你说实话，"程志远指着图上密密麻麻的红线，"这些路真像报告里说的都达标了吗？"
老张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句："程局，您是个好官。"就匆匆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程志远骑车去了县政府。朱县长正在晨练，见他满头大汗的样子，笑着递过毛巾："怎么，交通局的专车坐着不舒坦？"
"县长，我有情况汇报。"程志远擦着汗，把这几天的见闻一一道来。
朱县长听完，意味深长地问："志远啊，你知道为什么派你去交通局吗？"
程志远摇头。
"因为那里需要一把快刀。"朱县长拍拍他的肩，"但记住，砍柴要先看纹路。下周省里要下来审计，你先把程家庄那条路的数据摸准。"
回到交通局，程志远立刻行动起来。他带着技术科的小刘，骑着自行车把全县重点路段跑了个遍。笔记本上记满了问题：
9月12日，张各庄桥面裂缝，钢筋
9月13日，王村道路基下沉，疑为偷工减料
9月14日，抽查3家建材供应商，2家无资质...
周五的党组会上，程志远拿出厚厚一叠照片："各位领导，这是我本周调研发现的问题。建议暂缓新项目招标，先整改现有工程。"
王局长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志远同志，你刚来不了解情况。这些都属于正常损耗..."
"王局，"程志远翻开《公路工程质量检验标准》，"按国家标准，这种裂缝程度己经属于严重质量事故。"
会议室鸦雀无声。最后王局长勉强同意成立调查组，但指定由他自己任组长。
散会后，小刘悄悄塞给程志远一张纸条："程局，小心。"
晚上回到家，程志远发现母亲托人捎来的柿子里藏着一张字条："儿啊，昨天来了几个城里人，问咱家房子是谁出钱修的。你爹让我告诉你，万事小心。"
程志远把纸条烧了，站在窗前久久不语。月光下，那辆崭新的桑塔纳闪着冷光，像头蛰伏的野兽。
第二天，程志远起了个大早。他把所有调研资料复印三份，一份寄给朱县长，一份存银行保险箱，一份锁在办公室抽屉。然后骑着自行车去了程家庄，帮父亲收了一天玉米。
劳作间隙，父亲坐在田埂上问他："当官了，咋还回来干这粗活？"
程志远摘下手套，露出磨出水泡的手："爹，我怕天天坐小车，忘了地该怎么种。"
父亲抽着旱烟笑了："记着，当官和种地一样，糊弄不得。你糊弄它，它就糊弄你。"
回城的路上，程志远拐去县医院，把剩下的柿子送给马晓雯。"哟，大局长还亲自送水果？"马晓雯打趣道，却注意到他手上的血泡，"你这是..."
"干活磨的。"程志远笑笑，"比坐办公室踏实。"
马晓雯给他涂药时，程志远突然问："晓雯，如果你发现有些事情...不太对劲，但大家都习以为常，你会怎么办？"
马晓雯棉签顿了顿："我们科有个老规矩——发现感染病例必须立即上报，哪怕会让领导难堪。因为人命关天。"她认真地看着程志远，"你们修的路，不也关人命吗？"
程志远重重点头。离开时，他的背影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挺拔。明天省审计组就要来了，他己经做好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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