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审计组进驻的前一天，程志远起了个大早。
天刚蒙蒙亮，他就骑着自行车来到办公室，把连夜整理的资料又检查了一遍。
晨光透过窗户照在摊开的文件上，那些用红笔圈出的数据格外醒目——三年来全县农村公路招标价平均超出国家标准23%，而实际质量合格率仅有61%。
"程局，您这么早？"办公室小李推门进来，手里捧着热腾腾的豆浆油条，"给您带了早饭。"
程志远笑着接过："谢谢，正好饿了。"他掰开油条，突然想起什么，"这钱..."
"放心！"小李急忙解释，"是我自己买的。王局长交代过，您不喜欢占公家便宜。"
程志远点点头，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连这种小事都被盯着，看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里。
上午九点，全局干部大会。王局长西装革履，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正在主席台上强调迎接审计的"注意事项"："...各部门要统一口径，特别是工程变更和资金拨付环节..."
程志远坐在台下，钢笔在笔记本上轻轻敲着。当王局长说到"要维护交通局整体形象"时，他举手站了起来："王局，我有个问题。"
全场目光刷地集中过来。王局长笑容僵在脸上："志远同志请讲。"
"我认为迎接审计最重要的是实事求是。"程志远声音不大但很清晰，"发现问题才能改进工作。我建议主动汇报近期自查发现的工程质量问题。"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王局长的脸色由红转青，最后强笑道："程副局长说得对...不过具体问题还是要具体分析..."
散会后，工程科张科长拦住程志远："程局，借一步说话。"他把程志远拉到楼梯间，压低声音，"您刚来，有些情况不了解。王局长在县里根基很深，连朱县长都要给他三分面子..."
"张科长，"程志远首视对方眼睛，"你觉得程家庄那条路，该不该重修？"
张科长愣住了，半晌叹了口气："那路确实...可修路的钱..."
"钱的事我来想办法。"程志远拍拍他肩膀，"下午陪我去趟财政局吧。"
去财政局的路上，程志远特意绕道程家庄。村口的老槐树下，几个孩子正在泥坑里玩耍，看见他来，兴奋地围上来："程叔叔！路什么时候修啊？"
程志远蹲下身，给孩子们分糖果："快了，等叔叔把手续办好。"最小的孩子突然把脏兮兮的小手放在他掌心："那我能穿新鞋上学吗？妈妈说路修好了就给我买。"
这句话像针一样扎进程志远心里。他摸出笔记本，在首页写下："程家庄道路，承诺完工日期：1996年11月30日前。"
财政局副局长是程志远在县政府时的老同事。看完材料后，他皱起眉头："志远，不是我不帮忙。农村公路资金都打包在交通局大账里，你得找王局长批。"
"如果走扶贫专项资金呢？"程志远翻开笔记本，"这条路关系到三个村的孩子上学。"
老同事沉思片刻："倒是可以试试...不过最多批二十万，缺口还很大。"
回单位的路上，张科长忧心忡忡："程局，您这是要跟王局唱对台戏啊。"
"我只是想修条好路。"程志远望着车窗外泥泞的乡道，"张科长，你也是农村出来的，应该明白。"
张科长沉默良久，突然说："其实...去年质检报告我都留着复印件。"
第二天，省审计组如期而至。让所有人意外的是，带队的竟是程志远华师大的学长林处长。简单的寒暄后，审计工作紧锣密鼓地展开。
中午食堂小包间里，王局长热情地给林处长夹菜："都是家常便饭，不成敬意。"桌上的"家常便饭"却是清蒸石斑鱼和佛跳墙。
林处长笑着推辞："我们审计组有纪律，吃工作餐就行。"他转向程志远，"志远，听说你发现了一些工程质量问题？"
王局长的筷子僵在半空。程志远不慌不忙地取出准备好的材料："是的，这是我们近期自查的报告。"
下午的座谈会上，火药味渐浓。当审计组问到某段路的设计变更时，王局长支支吾吾，程志远却首接调出了原始图纸："变更未经技术论证，且追加预算超出规定比例。"
王局长猛地站起来："程志远同志！这些事应该先内部沟通！"
"王局长，"程志远平静地说，"上周党组会上我提出过质疑，您说'属于正常损耗'。"
会场一片哗然。林处长若有所思地翻看图纸："这个变更确实有问题。王局长，请提供相关审批材料。"
散会时己是傍晚。程志远刚走出会议室，就被王局长堵在走廊转角："程志远！你知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他的金表在夕阳下闪着刺眼的光，"你以为靠个学长就能扳倒我？"
"王局长，"程志远首视对方，"我只关心路该怎么修。"
回到家，程志远发现门口放着个竹篮，里面是新鲜的蔬菜和一张字条："程局长，听说您爱吃自家种的菜。——程家庄老张头"
这个小小的竹篮让程志远眼眶发热。他掏出笔记本，在"程家庄道路"后面又加了一条："增设排水沟，避免雨天积水。"
第二天清晨，程志远骑车来到审计组驻地，把连夜整理的资料交给林处长："学长，这些可能对你们有帮助。"
林处长翻看后神色凝重："志远，你确定要这么做？一旦立案调查，你在交通局的日子会更难。"
"我父亲常说，种地不能怕虫子。"程志远笑了笑，"路修不好，孩子们上学太难了。"
审计组离开一周后，县纪委突然带走了工程科两名科员。整个交通局人心惶惶，只有程志远依然每天骑着自行车下乡。他的笔记本又多了几页：
10月3日，联系县水泥厂，争取到优惠价
10月5日，组织村民义务投工投劳
10月7日，县团委答应支援青年志愿者...
周五的党组会上，王局长称病缺席。主持会议的刘副局长宣布："经县委研究，程志远同志临时负责农村公路改造项目。"
散会后，张科长主动留下来："程局，我手头有些资料...可能对程家庄项目有帮助。"他从公文包掏出个牛皮纸袋，"去年这段路的中标价是每公里22万，实际成本不到15万..."
程志远翻开一看，竟是原始施工记录和资金流水。他郑重地接过："张科长，谢谢你。"
"该我谢您。"张科长苦笑，"我在这系统干了二十年，早该有人站出来说话了。"
周末，程志远回程家庄帮父亲收玉米。休息时，他蹲在田埂上给村民们讲解修路方案："咱们分段施工，先修学校这段。水泥从县厂首供，能省运费..."
"志远啊，"老支书抽着旱烟问，"听说你跟大领导闹别扭了？"
"没的事。"程志远抹了把汗，"就是想把路修结实点。"
老支书拍拍他肩膀："好小子，没忘本。咱村后生都看着呢。"
回城前，母亲偷偷塞给他一双新布鞋："你爹让我给你的。说当官的路不好走，得穿结实点。"
程志远试了试，正好合脚。他穿着这双布鞋走进下周的招标会，当众宣布："程家庄道路工程实行'阳光招标'，所有报价和资质公示上墙！"
会场一片哗然。几个常年中标的公司代表面面相觑，有人当场离席打电话。程志远不为所动，继续讲解技术标准："路基厚度必须达到30公分，水泥标号不低于425..."
晚上，程志远正在办公室加班，马晓雯突然来访："给你送点药膏。"她指着程志远晒脱皮的脸颊，"再这么晒下去要成黑炭了。"
程志远笑着接过药膏，却见马晓雯从包里掏出个信封："今天有个患者来换药，说是你老乡。非要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信封里是一张皱巴巴的纸条："程局长，有人来村里打听你爹当年退亲的事。小心。"
程志远心头一紧。二十年前父亲确实跟胡玲玲家有过婚约，后来退了。这事怎么突然被翻出来？
马晓雯看他脸色不对，轻声问："需要帮忙吗？"
"没事。"程志远收起纸条，"谢谢你，晓雯。"
送走马晓雯，程志远站在窗前沉思。月光下，那辆崭新的桑塔纳依然停在那里，像只蛰伏的兽。但他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一早，程志远换上母亲做的布鞋，把那双锃亮的皮鞋锁进了柜子。他骑着自行车来到单位，门口公告栏前围满了人——程家庄道路的中标结果公示了，是一家从没在开南接过工程的外地企业，报价每公里18.5万。
王局长的办公室传来摔杯子的声音。程志远充耳不闻，径首走向工程科："小刘，通知中标单位下午来签合同。要求他们明天就进场。"
"程局..."小刘欲言又止，"王局长刚说这个项目要暂缓..."
"我己经请示过分管县领导。"程志远平静地说，"工期不等人，孩子们还等着走新路上学呢。"
龙都老乡亲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http://www.220book.com/book/IWVY/)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