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6月1日，清晨六点，程志远背着程母亲手缝制的帆布包，站在开南县长途汽车站门口。
五月的风己经带着暑气，吹得他白衬衫的衣角微微扬起。
"真不用我送你去省城？"马晓雯第三次问道，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护士服的衣角。
程志远笑着摇头："你今早不是还有台手术？三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大巴车喷着黑烟驶入车站。临上车前，程志远突然转身，将一个小盒子塞进马晓雯手里："到了再打开。"
车开出去很远，程志远还能看见那个白色的身影站在原地不动。他摸出笔记本，写下："赴省培训第一天。牢记：学习要虚心，做人要踏实。"
五个小时的车程后，省城的高楼大厦逐渐映入眼帘。程志远按照通知书上的地址，转了两趟公交车才找到省委党校。气派的校门口挂着红色横幅："全省青年干部培训班（第七期）开学报到"。
"同志，请出示证件。"门卫拦住了一身朴素的程志远。
程志远刚要掏证件，一辆黑色奥迪A6疾驰而来，稳稳停在校门口。车窗降下，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年轻面孔："老李，开门。"
门卫立刻换上笑脸："赵处长您回来啦！"栏杆迅速抬起，奥迪扬长而去，留给程志远一脸尾气。
"那是谁？"程志远好奇地问。
门卫上下打量他："赵明赵处长都不认识？省委赵副书记的公子！这期培训班的班长！"说着瞥了眼程志远的介绍信，"哦，开南县来的啊...宿舍在3号楼207。"
宿舍是两人间，但室友的床铺己经收拾妥当——名牌行李箱、真皮公文包，床头还摆着台最新款的摩托罗拉手机。程志远把自己的帆布包放在空床上，取出搪瓷缸和笔记本，突然听见楼下传来喧哗声。
窗外，一群年轻干部正围着赵明说笑。有人高声道："赵班，今晚帝豪的安排别忘了！"赵明笑着摆手："急什么，先把'土包子'们安顿了再说。"
程志远默默关上窗户。他掏出手机想给马晓雯报平安，却发现这里信号极差。这时，手机屏幕亮起，一条短信挤了进来："盒子里的钢笔是我用第一个月工资买的，愿你书写新篇章。我在省医院报到啦，离你只有三站路！——晓雯"
程志远急忙打开临行前给马晓雯的盒子——一支闪亮的钢笔静静躺在绒布上，笔帽上刻着两个小字："同心"。
下午三点，开班仪式在党校礼堂举行。省委组织部副部长在台上强调着培训纪律，台下学员们却交头接耳。程志远坐在角落，认真记着笔记。
"下面请学员代表赵明发言。"
赵明迈着自信的步伐走上讲台，西装革履在灯光下格外耀眼："...我认为，新时代的干部必须具有国际视野和现代管理理念。某些基层干部那种土办法、老思路，己经跟不上时代发展了..."
程志远的笔尖顿在纸上，洇出一团墨迹。
"有不同意见可以举手交流。"主持人话音刚落，程志远就举起了手。
全场目光一下子聚焦到这个穿着朴素、肤色黝黑的年轻人身上。赵明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这位...来自哪里的同学？"
"开南县程志远。"他站起身，声音不大但很清晰，"我想请教赵处长，您所说的'土办法'具体指什么？在我们开南，群众参与监督的'阳光交通'模式，既节约了30%的工程成本，又实现了零投诉。"
会场一片寂静。赵明脸色变了变："这种局部经验未必具有推广价值..."
"去年冬天，"程志远继续道，"我们用这个'土办法'修通了程家庄的路，现在村里的孩子们再也不用踩着泥泞上学了。"他从包里掏出一张照片，"这是通车那天，孩子们在新路上画的画。"
照片在学员中传阅，上面是水泥路面上用彩色粉笔描绘的太阳、小鸟和歪歪扭扭的"谢谢程叔叔"。
主持席上，一位戴眼镜的女干部突然开口："程志远同志，请到前面来。"
程志远走上主席台，女干部递过话筒："我是省委组织部干部教育处处长林雅。能否详细说说你们的'阳光交通'？"
半小时后，程志远用朴实的语言和详实的数据，赢得了全场掌声。赵明站在一旁，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散会后，林雅叫住程志远："程县长，有时间喝杯茶吗？"
党校附近的茶室里，林雅开门见山："朱副市长向我推荐过你。这次培训结束后，有什么打算？"
程志远老实回答："回开南继续工作。"
"没想过到更艰苦的地方去？"林雅意味深长，"比如青岩县？"
程志远心头一震。青岩是全省有名的贫困县，去年刚有干部因虚报脱贫数据被处分。
"组织需要我去哪，我就去哪。"程志远说。
林雅笑了，镜片后的眼睛闪着锐利的光："下周有个座谈会，你准备一下发言。"她起身告辞，又回头补充，"对了，赵明的父亲分管干部工作。"
回到宿舍己是晚上九点。推开门，室友正翘着二郎腿打电话："...就那个开南县的土包子，今天居然出风头...什么？林雅找他单独谈话？"
看见程志远进来，对方匆忙挂断电话，伸出手："刘伟，省财政厅的。"
程志远握了握那只保养得当的手："程志远。"他瞥见对方床头摆着的培训班通讯录，自己的名字旁被人用红笔画了个叉。
夜深人静，程志远轻手轻脚地取出手机，给马晓雯发了条短信："遇到点小麻烦，但没关系。明天去看你？"
回复很快到来："明天我夜班，后天吧。记住，无论什么麻烦，你的小护士永远站在你这边。"
程志远握着手机，望向窗外的星空。三百公里外的开南，此刻是否也能看到同样的星光？他突然想起朱市长临行前的叮嘱："省城水深，多看少说，但该硬时绝不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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