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尝此言一出，祝锦的眉头锁紧。
“二师兄……”他望向霍尝，面露狐疑，“你是不是被天雷劈傻了？”
“……”
霍尝一巴掌拍在小师弟的后脑勺，后者下意识蹲下。
结果率先出手的二师兄反而险些因为惯性被甩出去。
霍尝踉跄两步，稳住身形。
“师兄卜卦推演的能力你无须质疑，现在要看你自己如何想了。阿锦，你可要救你那七弟子？”
霍尝唤着祝锦年少时的小名，是在以家人的身份，要他慎重考虑。
祝锦自幼跟随师父师兄学艺，除了亡故多年的父母，这三位便是他的至亲。
“我……”
祝锦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有他初至问天宗的雨日，也有狼狈离开的那个雪夜。
最后，是他在程玄心的记忆内，听到的那声叮咚清响。
霍尝用一种带着叹息和怜惜的目光，注视着不远处的祝锦。
小师弟自幼很有主见、聪敏过人。在他的衬托下，他和大师兄都显得愚滞。师父偏爱他，两个师兄非但不嫉妒，反而像兄长一样处处照顾和纵容他。
因为他们心里清楚，祝锦天性善良，不会学坏。
霍尝还记得，祝锦六七岁的时候，山下村民在溪水边捞鱼，送给师父两条。师父把它们养在木水桶里，没过两日，就被祝锦悄悄放生了。
小师弟放走鱼也就罢了，还用法术变出了两条。大师兄对此浑然不知，连日烹饪，让二师兄吃了两顿空气鱼。
祝锦从小就是这样，哪怕修炼法术，也绝不会伤及生灵。甚至他不小心劈断了一棵树，都要想方设法让它重焕生机。
他心肠慈善，生性纯然，所以对仙法一点就通，进步飞速。
当年目送他下山，师父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却是担忧牵挂。他知道他这位关门弟子将来必是名动一时的人物，可他也算出祝锦命途多舛，有难渡之劫。
于是师父闭关修炼，为的就是给小徒弟搏得一线生机。
霍尝还记得师父总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你们师兄弟三人，祝锦最让我省心，也最令我牵挂。他只知道待人挚诚，却不知这天下，多得是不可真心待之者。”
霍尝时至今日都记得说这话时师父的模样。瘦小的白胡子老头，对着滚滚云海，叹息不己。
若师弟是好杀戮之人，必然不可登临仙途。
可正因为他心善至诚，于仙途才有诸多坎坷。
因果是非，紧紧缠绕，竟是成了打不开的死结。
“阿锦，这事你要是不方便出面，就让师兄我代劳，”霍尝还是决定自己站出来，“你和你那七弟子有师徒之情，要你对他隐瞒此事，怕是你也不忍心。”
“二师兄，我……”
比起师徒之情，祝锦心里想另外一件事更多些。
那就是……程玄心没了，他的劫雷怎么办？！
能找人替代吗？
能在其他徒弟身上多劈几道讨回来吗？
祝锦满脑子都是问题，问系统，系统在装死。
他叹了一口气。
“罢了，二师兄，你那卦象未必灵验。等闲暇时，我与他提一句便是。
“师父不必忧心此事。”
正说着话，身后传来一道清越的声音。
“徒儿己然知晓。”
祝锦回头，站在海棠之下的，不是他那狼心狗肺的七弟子，又是何人。
程玄心一身蓝色窄袖锦衣，头戴墨玉冠，端的风度翩翩，把自己打扮得人模狗样。
他额头上缠着几圈白色绷带，遮住受伤的右眼。交叠的衣襟将陈年伤疤隐藏在华服之下。这些年他心里烦闷就去枕戈楼宣泄，道行高深却也难免有负伤时候。
若是早年还能用上好的伤药治疗，可程玄心愣是不治，带着尖锐而缓慢的疼痛，等待它一日一日愈合。
祝锦不知道这些事，若是知道了，怕也要骂一句有病。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吃尽苦头后过着人上人的日子，转头又要吃苦。这算什么？黄莲仙人吗？
好在祝锦不清楚这些伤疤的来历，只当七弟子仇家太多，这些年没少被追杀。
追杀人者，人恒追杀之。
祝师哼哼一声，觉得这句话太有道理了。
虚弱不堪且死装的七弟子对着霍尝和祝锦各是一拜。
“霍师伯，师父。”
祝锦低头看蛤蟆，霍尝望天看乌鸦。
二人谁都不想应他，气氛一时陷入尴尬。真正无措的只有敏锐的周坤。
周坤抬起双手，意图和缓气氛。幸好七弟子脸皮厚，根本不在意。
霍尝不是第一次见程玄心。他和大师兄两人约定，每年都去探望一番小师弟。
那回霍尝恰好路过问天宗，心想小师弟在此执教，干脆顺路见一面。彼时祝锦做问天宗司教己有三年。
师兄弟二人相见，祝锦身边还跟了个少年。霍尝爱屋及乌，夸那少年是人中龙凤，不愧为阿锦的弟子。祝锦被他夸得开心，却也没忘伸手要回二师兄从他这里顺走的财物。
少年程玄心有点怕生，站在祝锦的身后，试图藏起自己。霍师兄多讨厌一人，追着程玄心，非要和对方成为好朋友，闹得小院鸡飞狗跳。
后来，程玄心弑师。霍尝寻到渔歌楼，见榻上身负重伤的三师弟，就要找程玄心索命。
“问天宗出此变故，必定守卫重重……师兄不可冒失，等我……把伤养好……”
祝锦怕单枪匹马的霍尝出事。他那时自身生死未卜，不想葫芦娃救爷爷，让姚门弟子接二连三折在问天宗。
铁打的霍师兄落泪了。他骂程玄心是狼心狗肺之徒。人都是三岁看到老，早瞧出他不是个好东西。
祝锦反而无力笑笑。
“这回不说是人中龙凤了？”
他还有力气开玩笑，霍师兄只心疼自家师弟为何偏要遭此劫难。
如今祝锦活蹦乱跳，甚至返老还童。霍尝心中的怨气消减不少，看程玄心却依旧没个好脸色。
“程玄心，当年你害我师弟雪夜奔走，如今怎敢大摇大摆出现在此？”
程玄心闻言只是叹气。
“师伯，这一定是误会。我没有伤害过师父。”
“你说什么？”
霍尝见他嘴硬抵赖，心头火起。正要拔剑，祝锦却拦他一拦。
“师兄，或许你该用你那无敌的推演算一算，我这七弟子的傻病，可还有的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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