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庆十一年春,南海的季风掀开澳门议事亭的雕花窗,化煜田望着港口里林立的洋船桅杆,突然想起冀州盐枭首领交给他的另一半玉扳指,此刻正藏在官服下的荷包里,与祖父留下的半枚合璧,刻着“廉生威”三字——那是盐枭父亲临终前的遗言。
“大人,葡萄牙理事官求见。”澳门同知曹琳的声音打断思绪,这位年逾五旬的老臣曾在广州海关任职,袖口磨出的毛边比化煜田的官服还要旧。
化煜田整了整七品补服,虽说此次钦差加衔西品,但在这华洋杂处之地,官威需靠真本事立住。议事亭外,红须碧眼的葡商代表捧着锦盒,盒中躺着拇指长的金制圣母像,宝石镶嵌的冠冕在阳光下刺目。
“钦差大人初到,这是澳门商会的一点心意。”理事官的汉语带着浓重的香山口音,目光在化煜田腰间的荷包上打转——那里隐约露出玉扳指的流苏。
化煜田扫了眼锦盒,想起户部账册里记载的“葡商年贡银十万两”,笑道:“本官此来,是替朝廷查关税、肃走私,并非收礼。”他转头对曹琳说:“把去年的关税簿拿来,本官要核对每艘货船的货单。”
葡商代表的脸色微变,锦盒盖“咔嗒”合上。化煜田注意到他袖口绣着的海马纹章,与郑三位管家的帕子上的图案相似——那是“广源号”与葡商合作的标记。
三日后,化煜田在码头查获三艘货船,表面装着胡椒、苏木,夹层里却藏着成箱的鸦片。曹琳盯着鸦片箱上的火漆印,低声道:“这是郑大少爷的‘广源号’专用印,去年他来澳门谈生丝贸易,曾用此印通关。”
化煜田的手指捏紧账册,上面记着这些货船的关税单均盖着周培公的官印——正是郑三位的舅父。他忽然想起离京前,郑三位在长亭设宴,席间曾说:“澳门乃化外之地,大人需懂得‘入乡随俗’。”说罢推过个檀木匣,里面是二十张庄票,每张万两。
“郑三位还说什么了?”化煜田问。
曹琳从袖中取出封信,边角烧过:“这是卑职在海关衙署捡到的,信末提到‘化某若查鸦片,便以黄金栽赃’。”信纸泛黄,墨色却是新的,与郑三位的管家在破庙偷翻策论时留下的墨迹相同。
化煜田刚要细看,议事亭外突然传来喧哗。十几个头戴红缨帽的兵丁闯入,领头的把总举着军机处火票:“化钦差,有人弹劾你收受葡商黄金二十万两,着即停职候审!”
曹琳刚要理论,化煜田按住他的手,目光落在火票上的日期——正是他查获鸦片的次日。他解下官印,对把总说:“请稍候,本官需整理查案卷宗。”转身时,悄悄将那封匿名信塞进鸦片箱的夹层。
深夜,化煜田被押解至广州知府衙门。候审室里,烛影摇红,郑三位的管家正与知府耳语,看见他进来,皮笑肉不笑地说:“化大人受惊了,我家公子听说此事,己连夜进京为您申辩。”
化煜田盯着他腰间的“广源号”玉牌,突然想起在破庙看见的场景:管家偷翻他的策论时,袖口露出的正是这种玉牌。他摸了摸荷包里的玉扳指,指尖触到刻痕,忽然福至心灵——郑三位的扳指内侧刻的“利涉大川”,与他的“廉生威”合起来,正是祖父当年与盐枭父亲的共勉之词。
“大人,这是从您住所搜出的黄金。”衙役捧上木盒,十根金条泛着冷光,每根都刻着“广源号”的暗纹。
化煜田冷笑:“郑三位倒是舍得,用二十万两黄金来栽赃。”他转向知府,“烦请大人验看金条刻纹,与‘广源号’去年走私的生丝箱上的印记是否相同。”
知府脸色微变,刚要说话,窗外传来快马声。八百里加急公文到,嘉庆帝亲批:“着化煜田继续查办澳门关税案,所控贪腐事,着郑三位一并查明。”
管家的脸色瞬间惨白,踉跄退了半步。化煜田知道,这是刘统勋在朝中力保的结果,也明白皇帝这招“让同年互查”的深意——既是试探,也是制衡。
五日后,化煜田重返澳门,在葡商的仓库里发现了完整的走私账本,上面详细记录着“广源号”如何通过周培公的官印,将鸦片伪装成生丝入关,再分销至内地。账本最后一页,画着洛河两岸的地形图,标记着“三元坊枯井”——正是郑三位计划藏赃的地点。
与此同时,郑三位在广西的钦差行辕里,正对着密信冷笑。信是周培公的亲信所写,说化煜田己查到“广源号”的根脚,必须尽快动手。他转动着羊脂玉扳指,忽然想起化煜田的女儿化明珠,年方十二,却己在山西老家显露出管家之才——或许,这是个可以利用的弱点。
“老爷,洛阳陆少游公子求见。”管家的通报打断思绪。郑三位挑眉,陆少游乃洛阳士族,与化家有婚约,此次前来,怕是为了化煜田的近况。
书房里,陆少游拱手道:“晚生听闻化大人在澳门遭诬陷,特来送上洛阳土产,聊表心意。”礼盒打开,里面是龙门二十品的拓片,还有半匹牡丹锦——正是化明珠最爱之物。
郑三位盯着拓片上的“廉”字,忽然笑道:“听闻令尊与化家有婚约,化家小姐可是才貌双全?”他忽然压低声音,“不过嘛,化大人此次查案,怕是要累及家人,不如……”
陆少游的瞳孔骤缩,他听出话里的威胁。想起父亲曾说,郑家在洛阳的商队经常骚扰化家田产,此刻更是明白,郑三位这是要拿化明珠的安危做要挟。
“多谢郑大人关心,”陆少游生硬地拱手,“晚生自有护妻之责。”说罢转身离去,袖中藏着化煜田托曹琳转交的密信,信中叮嘱他尽快将化家老幼迁往洛阳,投奔亲家——那里是郑家的势力范围,却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澳门的秋阳晒得人发昏,化煜田站在码头上,看着最后一艘走私船被扣押。曹琳递来杯凉茶,忽然说:“大人可知,郑三位在广西纵容盐枭,实则是为了垄断瑶疆的盐路?他每放一船私盐,就能从盐枭手中拿到三成利。”
化煜田望着海面的落日,忽然想起冀州百姓的盐罐子,想起盐枭首领说的“泪水比海水咸”。他摸出完整的玉扳指,对着阳光细看,发现两枚扳指合璧处,竟刻着一行极小的字:“同年同心,其利断金——然利字当头,必生分野。”
这是祖父与盐枭父亲的警示,此刻却成了他与郑三位的写照。当暮色笼罩港口,他知道,这场官商之战己从朝堂延伸到边疆,从盐政扩展到海关,而郑三位的下一步棋,必然是针对他在洛阳的家人——化明珠的婚约,陆少游的士族身份,都将成为郑三位手中的棋子。
千里之外,洛阳三元坊的陆少游府里,化明珠正对着账本蹙眉。她刚满十二岁,却己能理清十房妾室的月例,此刻看着账册里“广源号”商队的过路费突然翻倍,立刻明白,这是郑三位在向化家施压。
“小姐,郑家的管家送来聘礼。”丫鬟捧着金钗盒,珍珠流苏在烛光下闪烁。
化明珠推开盒子,指尖划过账本上的“洛河渡”条目,忽然对身旁的老仆说:“去告诉姑爷,把渡口岸边的芦苇荡买下来,就说——”她想起父亲信中提到的“枯井”,顿了顿,“就说化家要在洛河边上种莲花,出淤泥而不染。”
老仆领命而去,化明珠摸着胸前的玉佩——那是化煜田离家前给她的,刻着“明”字。窗外,洛河的涛声隐约可闻,她忽然想起父亲说过,洛河分南北,南岸是化家的圪塔村,北岸是郑家的洛阳城,而她,即将成为连接两岸的桥梁,哪怕这桥梁上布满荆棘。
第三章终
作者“清风辰辰”推荐阅读《家族风云榜》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IY65/)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