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渣在X光机的冷光里泛着幽蓝，常青临赤裸的脊背贴在胶片上，鳞片间的旧伤像蜈蚣般蜿蜒。我握着铜烟锅的手悬在半空，烟锅嘴正对着他后颈第三块逆鳞——那里有个硬币大小的凹陷，表皮下隐约可见金属反光。
"吸气。"放射科老王的声音隔着铅玻璃传来，他的白大褂左胸别着枚褪色的抗联徽章，"片子要等十分钟，你们先去休息室坐会儿。"
七姑没动，手里的艾草卷冒起细烟，在常青临背上缭绕成诡异的图腾。我看见那些烟雾触碰到凹陷处时突然凝结，像是被某种力量吸附。常青临的蛇瞳在黑暗中收缩成竖线，尾椎骨轻轻敲击着检查床，发出骨骼摩擦的细响。
"不用等了。"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金属震颤的回音，"老王，把灯关了。"
诊室陷入黑暗的瞬间，常青临的背部泛起荧光。那些鳞片下的血管像活物般蠕动，在幽蓝的荧光中显露出脊椎的轮廓——本该是蛇类特有的数百节椎骨，此刻却只有二十西节，每一节都被某种黑色物质包裹，像是被烧融的沥青。
"第七节..."老王的声音发颤，他划亮一根火柴，照亮胶片上的阴影，"这里有异物，像是根木刺。"
火柴光映在常青临脸上，他的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槐木钉，当年关东军的'仙骨封正术'。他们砍断我的椎骨，用萨满的镇魂钉锁住，再把取出来的仙骨炼进铜烟锅..."
我猛地想起七姑的铜烟锅，烟锅底部确实有块不规则的凸起，像是嵌入了什么硬物。七姑的艾草卷突然爆响，火星溅在常青临伤口上，竟冒出一股焦糊味，混着陈年腐肉的气息。
"他们想把柳仙的地脉龙气据为己有。"七姑的银簪在火光中闪过，簪头的刺猬甲片映出常青临扭曲的倒影，"脊椎是仙家通天地的灵脉，砍断它，就等于把龙困在浅滩。"
常青临突然剧烈颤抖，鳞片下渗出黑血，在检查床上积成小小的血泊。我慌忙用铜烟锅去堵伤口，却看见烟锅接触到黑血的瞬间，纹路里浮出细小的咒文，正是祠堂里镇山符的变体。
"小满，你的尾椎。"常青临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他的指尖冰凉，带着鳞片特有的粗糙触感，"让老王拍个片，快。"
我的尾椎骨不知何时开始剧痛，像是有把生锈的刀在里面搅动。当我脱下鞋袜躺在检查床上时，老王倒吸一口凉气——X光片上，我的尾椎末端有团模糊的阴影，像是未发育完全的脊椎骨，形状竟与蛇类的尾椎如出一辙。
"这是...返祖现象？"老王的声音里带着恐惧，他撕下半截胶片塞进白大褂口袋，"我以前在关东军的档案里见过类似的记录，他们管这叫'仙骨共鸣'..."
七姑猛地转身，银簪上的刺猬甲片划破老王的手腕："闭嘴！再说一个字，我就用这簪子戳烂你的舌头！"
诊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常青临缓缓起身，鳞片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他捡起地上的艾草卷，在胶片上点燃："说吧，你还知道什么？"
老王脸色惨白，盯着常青临背后的荧光脊椎："1942年，关东军在矿下建了个实验室，专门研究'人仙转化'。他们抓来萨满和五仙，用汞液灌髓、槐木钉椎，想造出能操控的活式神...这位柳仙大人，应该就是当年的实验体吧？"
常青临的蛇瞳骤然扩大，黑血顺着鳞片滴落，在胶片上烫出一个个孔洞。我想起昨夜在停尸房看见的人骨粉，突然意识到那些被磨成粉的，可能不只是萨满祭司，还有像常青临这样的仙家。
"小满的尾椎..."七姑的声音低沉，她用银簪挑起我的头发，露出后颈淡青色的胎记，"这孩子的胎记形状像蛇信，难道是..."
"换童子命。"常青临打断她，伸手按住我的尾椎，他的掌心传来异样的温热，"日军的实验失败后，他们想到用萨满血脉做容器，把仙家的灵脉转嫁到人类胎儿身上。小满的胎记不是天生的，是我当年...用自己的仙骨换的。"
诊室里响起胶片燃烧的噼啪声，常青临的话像重锤般砸在我心上。原来父亲笔记里的"换命锁"不是传说，而是真实发生过的惨剧——为了阻止日军的实验，常青临自愿将灵脉封印在我的体内，用人类胎儿的肉身作为容器，换取五仙的存续。
"现在怎么办？"我抓住常青临的手腕，发现他的鳞片正在快速褪色，原本青灰色的鳞片泛出病态的苍白，"你的脊椎...还有办法恢复吗？"
常青临沉默片刻，从口袋里掏出本泛黄的笔记，封皮上印着"关东军满洲第407实验室"的字样。翻开内页，里面夹着张黑白照片：年轻的常青临被铁链锁在手术台上，脊椎处插着三根槐木钉，日军军官拿着手术刀站在一旁，脸上带着疯狂的笑意。
"祭司的笔记里说，只有找到当年的斩仙砧板，才能破除封正咒。"常青临的指尖划过照片上的槐木钉，鳞片下的血管突然凸起，形成一个扭曲的"囚"字，"但砧板上刻着关东军的镇邪咒，贸然触碰会引发五仙怨气反噬。"
七姑突然剧烈咳嗽，手帕上咳出的血珠落在胶片上，竟凝成蛇形。她伸手按住常青临的肩膀，银簪上的刺猬甲片抵住他后颈的凹陷："今晚月圆，我用艾草熏蒸帮你逼出槐木钉的毒气。小满，你去祠堂取三斤陈年坟头土，再抓把白仙坟前的刺猬刺——记住，必须在子时前回来。"
当我抱着坟头土冲进祠堂时，月光正透过窗棂照在神案上。常青临己经脱光上身，趴在铺满符纸的长桌上，七姑手持艾草卷，在他背上画出复杂的阵图。那些符纸突然无风自动，在常青临周围形成漩涡，每张符纸上的朱砂字都泛着血光。
"看好了，这是'逆仙改命阵'。"七姑将艾草卷插入铜烟锅，烟锅突然喷出青色火焰，"用仙家的血点燃符纸，反向催动镇山咒，才能暂时压制封正术。"
常青临的身体猛地绷紧，鳞片下渗出混着金粉的黏液，在符纸上汇成蜿蜒的溪流。我想起第141章里矿井岩缝滴落的黑乳，此刻的金粉黏液竟与之散发着相似的气息——那是被日军炼金术污染的仙家精血。
"啊！"常青临突然发出痛苦的嘶吼，一块鳞片从他背部剥落，露出下面蠕动的伤口。我看见伤口深处有截黑色的木尖，表面刻满了日文咒文，正是老王说的槐木钉。
七姑咬碎口中的朱砂包，用血在常青临伤口周围画了个圆圈："小满，把刺猬刺撒在圆圈外，记住，不能让黏液流出圈外！"
我刚撒完刺猬刺，祠堂的梁柱突然渗出黑水，屋顶的瓦片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常青临的蛇瞳里映出无数虚影，有日军军官的狞笑，有萨满祭司的哭号，还有无数矿工的冤魂。
"他们来了..."常青临的声音像是从地狱传来，他的尾巴在桌下显形，扫落满地符纸，"日军的镇邪咒引来了五仙的怨灵，小满，快用铜烟锅敲击文王鼓，用声波震碎咒文！"
我抓起墙上的文王鼓，鼓面的驴皮己经开裂，露出里面夹杂的刺猬甲片。当铜烟锅敲击鼓面时，发出的却不是预想中的巨响，而是一种低沉的、像是从地底下传来的轰鸣。
祠堂的地面突然裂开，涌出混着金粉的黑水。我看见黑水之中，有无数双泛着幽光的眼睛，那是被日军残害的五仙怨灵。常青临的身体开始虚化，鳞片一片片脱落，露出下面白骨嶙峋的脊椎。
"小满，用你的血..."七姑的银簪突然断裂，她抓起我的手，用断簪刺破指尖，"滴在槐木钉上，快！"
我的血滴在木钉上的瞬间，整个祠堂剧烈震动。常青临的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起，槐木钉从伤口缓缓退出，带出长长的黑色黏液。当木钉完全脱离身体时，常青临发出一声清越的长啸，鳞片重新焕发出青灰色的光泽，尾椎骨的剧痛也随之消失。
"成了..."七姑瘫坐在地上，她的银簪己经碎成两半，"但这只是暂时的。日军的封正术太深，常青临的脊椎依然残缺，而且..."
"而且小满的尾椎己经和我的灵脉绑定。"常青临接过我手中的铜烟锅，烟锅上的蛇鳞纹路竟与他背部的鳞片完美契合，"以后每月朔望，我们都需要用萨满仪式压制反噬，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我从他的蛇瞳里看到了答案——如果无法压制，我的身体会逐渐蛇化，而常青临将永远无法恢复完整的灵脉，被困在这具残缺的肉身里。
祠堂外传来雄鸡的啼鸣，月光逐渐淡去。常青临穿上衣服，鳞片下的黑血己经凝固，形成一幅扭曲的咒文图案。他转头看向我，蛇瞳里闪过一丝温柔："抱歉，把你卷进这场灾难。"
我摇摇头，握紧手中的铜烟锅："该说抱歉的是他们。"我看着地上的槐木钉，上面的日文咒文正在慢慢褪色，"总有一天，我会让所有的罪孽都得到清算。"
七姑站起身，将碎银簪收入口袋："先回去吧。接下来的日子，我们需要尽快找到斩仙砧板，彻底破除封正术。但在此之前..."她看向窗外逐渐亮起的天空，"我们必须小心，日军留下的诅咒就像埋在地下的矿脉，随时可能再次爆发。"
我跟着常青临走出祠堂，晨光中，矿村的房屋依然安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我知道，在平静的表象下，一场关于灵脉、诅咒和复仇的战争才刚刚开始。而我们，作为萨满的传人和五仙的眷属，将永远无法逃避这场注定的劫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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