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的春夜总裹着三分湿软的风，保和堂后宅的梨花正落得细碎，月光穿过雕花窗棂，在青石板上织就一片晃漾的银网。许仙攥着那卷从忘川阁暗渠递来的残页，指腹反复着“换命灯”三个字，纸页边缘被汗濡得发皱。
白素贞刚从青丘回来，袖口还沾着未散的狐族香粉，推门便见丈夫枯坐在案前，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竟透着几分孤绝。“许宣，”她轻唤一声，习惯性地想去拢他鬓边的碎发，却被许仙猛地抬手避开——这是成婚半载，他头一次躲开她的触碰。
“素贞，”许仙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将残页推到她面前，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灵汐说，忘川阁的换命灯能解天罚印记。只要……只要我燃了前尘记忆做灯油，那红线的黑斑就能消了。”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白素贞垂眸去看残页上的字迹，墨痕似带着刺骨的凉，“以记忆为油，燃尽三生缘溯——她倒是敢说。”她抬眼时，眼底己凝了层薄霜，“你可知‘燃记忆’是什么意思？不是忘了一两件事，是忘了你我初遇在断桥，忘了你为我寻千年雪莲，忘了我水漫金山时你挡在我身前……忘了你是许仙，我是你的妻。”
许仙猛地站起身，案上的药罐被带得晃了晃，药香混着梨花香漫开来，却冲不散他眼底的急色：“我记得这些有什么用？若天罚下来，你我连相守一日都做不到！”他伸手想去握她的肩，却被白素贞侧身避开，“素贞，我是凡人，寿命不过百年，护不住你通天的灵力，也挡不住天庭的旨意。可若燃了记忆能保你平安……”
“保我平安？”白素贞突然笑了，笑声里裹着细碎的颤音，她抬手抚上许仙的脸颊，指腹轻轻蹭过他眼下的细纹——那是他为了研究医经、为了替她调理灵脉熬出的痕迹，“你忘了我，我平安又有什么意思？许仙，你以为我守的是这红线，是这保和堂吗？我守的是你每次为我煎药时，总记得多放一勺冰糖；是你看医书时，会把我看不懂的凡俗典故抄在纸条上；是你明明怕鬼，却在我讲千年往事时，攥着我的手说‘以后有我’。”
她的指尖渐渐发凉，许仙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掌心的灵力在微微颤抖——那是蛇族动情时才会有的异动。“前几还说，要在梨花树下给我补个像样的求婚，说凡人夫妻都要走这一遭。你说要让临安城的人都知道，白素贞是许仙想护一辈子的人。”白素贞的声音慢慢低下去，月光落在她睫毛上，像覆了层薄雪，“怎么今日，你就想把这些都忘了？”
许仙喉结滚动，却说不出反驳的话。他想起昨日去首饰铺挑钗子，掌柜问他要什么样的，他脱口而出“素贞喜欢素银的，不要太张扬”；想起前日夜里他染了风寒，白素贞守在床边，用灵力为他驱寒时，竹晴园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眼眶红得像含了泪，说“你要是病了，我怎么办”。这些细碎的、像梨花雨一样落在日子里的温柔，是他哪怕在梦里都舍不得丢的。
可那红线的黑斑还在眼前晃——昨日他替白素贞绾发时，分明看见那抹暗红在她眉心若隐若现，灵汐说，那是天罚将至的征兆，若不化解，待黑斑漫过整根红线，便是魂飞魄散的结局。他是凡人，没有通天的本事，只能抓住这唯一的“解法”。
“我记得这些，可我更怕失去你。”许仙终于哑声开口，他伸手将白素贞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草药香，“素贞，我不怕忘，我怕的是你不在了。只要你好好的，哪怕我忘了你是谁，忘了我们的过往，总有一天，我还会再遇见你——就像断桥那次，就像三生石上写的那样，我们总会再遇见的。”
“再遇见？”白素贞在他怀里挣了挣，抬起头时，眼底己蓄了泪，却倔强地没掉下来，“你以为的再遇见，是我看着你娶别人，生儿育女，过着凡人的日子，而我只能站在远处，连一句‘好久不见’都不敢说吗？许仙，我要的不是‘再遇见’，是‘一首在一起’。我要你记得我，记得我们一起熬过的那些苦，一起守着的保和堂，记得你说过，要和我一起看遍临安的春樱秋桂。”
她抬手抚上许仙的胸口，那里跳动的是凡人的心脏，温热而有力，“你忘了我，这颗心就空了一块。我不要你用‘忘记’来换我的平安，我要你活着，记得我，和我一起等——等天规松动，等世人接纳，哪怕等不到，我也想和你一起面对。”
烛火渐渐弱了下去，窗外的梨花还在落，一片花瓣飘进窗内，落在那卷残页上，恰好盖住了“燃记忆”三个字。白素贞伸手将花瓣拈起，轻轻放在许仙掌心，“你看，连花都会落在我们身边，不肯离开。你怎么能说忘就忘？”
许仙看着掌心里的梨花，又看着白素贞泛红的眼眶，突然觉得喉咙里堵得发慌。他想起初见时，她撑着油纸伞站在断桥边，白衣胜雪，眼神清亮；想起她为了救他，不惜损耗千年修为；想起他们在保和堂里，一起为病人诊脉，一起看夕阳落进西湖。这些记忆像藤蔓一样缠在他心上，哪一段都舍不得烧。
“我……”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伸手将白素贞更紧地揽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我知道了，素贞，我不燃了。我记得，我都记得。我们一起等，一起面对。”
白素贞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却带着滚烫的温度。她抬手环住他的腰，轻声说：“嗯，要你记得我。一首记得。”
烛火彻底熄了，月光却更亮了些，透过窗棂，将两人相拥的影子映在墙上，像一幅凝固的画。窗外的梨花还在落，风里带着春夜的温柔，仿佛在为这对不肯用遗忘换平安的恋人，轻轻唱着相守的歌。而案上那卷残页，在月光下静静躺着，“换命灯”三个字，渐渐被飘落的梨花瓣覆盖，再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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