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的夜色总裹着三分湿意，今夜却连风都似凝了霜，卷着悬空寺方向飘来的残钟余响，撞在保和堂的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嗒嗒”声，像谁在暗处轻叩心事。
白素贞握着那方三生石拓片的手指泛了白，拓片上第三世的红线黑斑像活物般，随着她的心跳微微渗着暗纹，将桌案上的烛火都染得发沉。许仙坐在对面，指尖还留着白日里备彩礼时沾的朱砂——他本想明日就托李公甫去白家提亲，可悬空寺的钟声与拓片上的“天罚印记”，让满室的喜意瞬间冻成了冰。
“师姐说，悬空寺的僧人从不说妄语，那黑斑若真是天罚……”许仙的声音比窗外的夜露还凉，他抬眼看向白素贞，眸子里盛着她从未见过的慌，“素贞，我们难道真要像第一世那样，连相守的机会都没有？”
白素贞喉间发紧，她想起拓片上秦蛇公主与祭司相拥赴死的画面，那抹血色与此刻许仙眼底的惶惑重叠，让她心口一阵抽痛。她强压下翻涌的灵力，将拓片折起塞进袖中：“不会的，我去寻灵汐问问，忘川阁既知换命灯，定有破解之法。”
话音刚落，院外忽然掠过一道浅青影，灵汐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从门外传来：“白姐姐，我偷偷溜出来的，再晚些就被阁主发现了！”
门被推开的瞬间，一股寒气涌了进来，灵汐攥着的帕子上还沾着忘川阁特有的冷香，她反手关上门，压低声音道：“换命灯确实在忘川阁的镇阁宝库中，但那灯邪性得很，不是随便能碰的。”
“只要能解天罚，再邪性我也去试。”许仙猛地站起身，椅腿在青石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灵汐姑娘，你说，要怎样才能拿到换命灯？”
灵汐被他的急切惊得后退半步，看了眼白素贞，才咬着唇道：“拿灯不难，难的是‘燃灯’。忘川阁的古籍里写着，换命灯要‘以情为引，以忆为油’——也就是说，得有人把自己和对方相关的记忆抽出来，当灯油烧了，灯才能亮，天罚印记才会消。”
“以忆为油？”白素贞的指尖颤了颤，她忽然想起前几日许仙给她讲幼时在断桥边救小白蛇的事，想起他说“那时就觉得你眼熟，原来早有缘分”，那些细碎的、闪着暖光的记忆，若是烧了……
许仙却没多想，往前迈了一步：“烧我的记忆就好，素贞的记忆不能动。她记着五百年的修行，记着小青，记着太多重要的事，我只是个凡人，没什么不能丢的。”
“许仙！”白素贞厉声打断他，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掌心的灵力不自觉地渗进他的经脉，“你知不知道抽走记忆意味着什么？你会忘了我们初遇在断桥，忘了你为我挡过的雷劫，忘了你说要和我守着保和堂过一辈子——你会忘了我！”
她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灵汐在一旁看着，悄悄别过脸，帕子攥得更紧了：“白姐姐说得对，抽记忆不是丢东西，是把心尖子上的肉剜下来。而且古籍里还写了，烧的记忆越重要，灯油越旺，换回来的缘分就越稳。若是烧些无关紧要的，灯亮不了片刻，天罚还会回来。”
许仙愣住了，他低头看着白素贞抓着自己手腕的手，那双手曾为他煎药、为他疗伤，也曾在他梦魇时轻轻拍着他的背，说“有我在”。若是忘了这些，他还是那个想娶白素贞的许仙吗？可若是不烧，拓片上的黑斑会不会真的让他们重蹈前两世的覆辙——第一世共赴死，第二世断桥头，第三世难道还要隔着生死相望？
窗外的风忽然大了，吹得烛火猛地晃了晃，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墙上，像三个纠缠的结。白素贞松开许仙的手腕，指尖划过他的手背，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去求阁主，或许还有别的办法，不一定非要用换命灯。”
“没用的。”灵汐摇摇头，眼底满是无奈，“阁主说过，换命灯是唯一能改天罚印记的东西，只是代价太大，没人敢用。前几百年有对人妖情侣试过，男的烧了所有关于女方的记忆，灯亮了，天罚解了，可他转头就忘了女方是谁，最后女方守着他一辈子，他到死都没再记起来。”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许仙头上。他看着白素贞，忽然想起今日备彩礼时，李公甫笑着说“你小子，娶了素贞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那时他还想着，要把最好的都给她，要让她一辈子安稳。可现在，安稳要靠忘了她来换，这算什么安稳？
“我不烧。”许仙忽然开口，语气异常坚定，他抬手按住白素贞的肩膀，眼神亮得惊人，“素贞，我不要忘了你。哪怕天罚真的会来，哪怕我们只能相守一日，我也要记着你，记着我们一起在保和堂煎药，记着你为我挡雷劫，记着你说‘许仙，我心悦你’——这些记忆，比我的命还重要，我不能烧。”
白素贞的眼眶瞬间红了，她别过脸，不想让许仙看到自己的眼泪，可声音还是带着颤：“你傻不傻？忘了我，你还能好好活着，娶个凡人女子，生儿育女，过安稳日子。”
“没有你的日子，算什么安稳？”许仙伸手，轻轻擦掉她眼角的泪，指尖的温度烫得她心口发疼，“第一世祭司为秦蛇公主死，第二世许宣为白娘子苦等，这一世，我许仙想为你活，也想和你一起活。换命灯要烧记忆，我不烧，我们一起想别的办法，好不好？”
灵汐看着眼前的两人，忽然觉得鼻子发酸，她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小的玉瓶，放在桌上：“这是忘川阁的‘忆魂露’，若是真到了万不得己的时候，喝了它能暂时护住最重要的记忆，不过只能护一个时辰，过后还是会被抽走。我能帮你们的只有这些了，再待下去，阁主该发现了。”
说完，灵汐转身推开门，身影瞬间消失在夜色里，只留下那瓶忆魂露在烛火下泛着淡淡的光。
白素贞拿起玉瓶，指尖着瓶身上的花纹，忽然笑了，眼泪却顺着脸颊往下掉：“你看，还有希望的，是不是？”
许仙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顶，闻着她发间的草药香，轻声道：“是，有你在，就有希望。换命灯要以记忆为油，可我偏要护着我们的记忆，护着我们的缘——天罚又怎样，我许仙，不认命。”
窗外的风渐渐小了，烛火重新稳定下来，将两人相拥的影子映在墙上，紧紧贴在一起，像拓片上那道虽有黑斑，却依旧紧紧缠绕的红线。保和堂的夜，依旧带着湿意，却多了几分暖意，那暖意从两人相贴的胸口蔓延开来，漫过桌案上的忆魂露，漫过折起的三生石拓片，也漫过了那道悬在他们头顶的，名为“天罚”的阴影。
许仙轻轻拍着白素贞的背，在她耳边低声说：“明日我还是去提亲，彩礼都备好了，不能浪费。至于天罚，我们一起扛，好不好？”
白素贞在他怀里点点头，声音闷闷的：“好，一起扛。”
烛火摇曳，将他们的对话裹在夜色里，飘向远方，像是在对那盏藏在忘川阁的换命灯，许下一个不认输的约定——记忆不烧，缘分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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