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击馆的皮革气味混着铁锈味钻进鼻腔时，傅烬夜的指节正砸穿第七个沙袋。亚麻绷带上渗出的血珠滴在木地板上，像串未完成的摩尔斯电码。陪练教练擦着汗退到角落，看着少年单膝跪地调整缠手带，校服衬衫早己被汗水浸透，露出锁骨下方新结的痂——那是上周实战时被肘击留下的，此刻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再来。”他扯掉破损的绷带，指腹着拳峰的老茧。新缠的纱布在腕间缠出利落的十字，这是陈管家按照退伍特种兵的手法教的，说能在出拳时固定腕骨。沙袋重新吊起的瞬间，他的右勾拳带着破风声响击中心脏位置，纤维填充物漫天飞舞，在阳光里像场无声的雪。
暮色漫进地下射击场时，枪管的余热还在掌心发烫。傅烬夜盯着二十米外的靶纸，九环中央嵌着七颗弹孔，呈北斗状排列——这是他用左枪练习的第七天。食指第二关节的烫疤在落地灯下泛着微光，那是初次拆解伯莱塔92时被枪管烙的。换弹匣时，他注意到拇指根部的茧子又厚了些，这让他想起法语老师曾说“杀手的指纹会被茧子磨平”，而他要的，是让每个弹孔都比指纹更清晰。
书房的台灯在午夜三点投下冷光，傅烬夜对着俄语密码本呵出白气。怀表的滴答声里，他用红笔圈住摩尔斯电码的重音符号，笔尖在“Ты safety”旁画了颗小太阳——这是沈昭意教他的，说看到难解的单词就画太阳，像她弹琴时遇到错音会画笑脸。隔壁琴房传来断断续续的《致爱丽丝》，跑调的地方被刻意放慢，他知道是她又在偷偷练习新学的颤音。
法语谈判话术本摊开在膝头，他对着落地镜练习唇角的弧度。镜中人的右眉骨疤痕在暖光下泛着淡粉，这是九岁那年永远褪不去的印记。当念到“L'amour est un soleil”时，笔尖突然停顿
晨光爬上射击场的防弹玻璃时，傅烬夜正在校准新到的狙击镜。枪管上的编号被他用砂纸磨去，却在镜筒内侧刻了行小字：“昭昭的琴声能传多远，我的子弹就能护多远。”
傅家老宅的落地钟敲过十二下时，傅烬夜的指尖还停在母亲卧房的铜门把手上。雕花门板上的玫瑰纹路硌得掌心发疼，门内传来瓷器碰撞的轻响，混着断断续续的呢喃：“阿越……雪化了吗……”
他数着呼吸，像数着母亲每月发病的次数——从两岁起，这个数字就刻在他脊椎深处。上个月是三次，上上个月西次，今晚的木质香水味格外浓烈，是她最爱的玫瑰麝香甜腻得发腥，盖过了药箱里氯丙嗪的苦味。
“阿越……他们说你坠海了……”母亲的声音突然拔高，瓷瓶砸在地板上的脆响让他瞳孔骤缩。记忆自动跳转至九岁冬夜，她举着碎瓷片逼他跪在雪地，说“阿越的血该冻成冰”，而他望着沈家琴房透出的暖光，数着自己睫毛上的冰碴，首到失去知觉。
铜把手转动时发出极轻的“咔嗒”声。傅烬夜垂眸盯着鞋面，避开床榻上那个披散长卷发的身影。地毯上散落着撕碎的老照片，他认出其中一角是母亲年轻时在康桥的留影，颈间戴着的蓝宝石项链，正是父亲用“阿越的下落”要挟她戴上的。
“阿夜……”母亲的声音突然甜腻，像裹着糖霜的刀片，“过来，让妈妈看看。”他顺从地走近，闻到她身上混合着玫瑰香水与铁锈味的气息——那是她抓挠自己手腕时留下的。床头的水晶瓶里插着枯萎的白玫瑰，瓶身映出他紧绷的脊背，右眉骨的疤痕在月光下泛着青灰。
“你长得真像他。”母亲的指尖划过他的眉骨，指甲缝里嵌着干涸的血迹，“当年他们说，生下你就放我去找阿越……”她突然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哭腔，“可阿越的船早就沉了，在我被迫戴上婚戒那天……”
傅烬夜的睫毛剧烈颤动。他想起管家曾私下说，父亲在联姻前一周，买通船运公司制造了“阿越意外坠海”的假新闻。母亲的指甲掐进他锁骨下方的旧伤，他却盯着床头柜上的银质相框——里面是张泛黄的信纸，落款日期正是他的生辰，字迹被水渍晕染：“傅正霆，你欠我两条命。”
“妈妈疼吗？”他听见自己用温驯的语气问，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镇静剂。母亲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刺破他新结的拳击痂口：“你为什么要活下来？”她的瞳孔在月光下泛着异样的光，“你该和阿越一起沉在海底……”
药瓶滚落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傅烬夜跪在地上捡拾药片，指尖触到床底的金属盒——里面是母亲珍藏的、与阿越的定情信物，怀表链上刻着“越”字，与他右肩的烫伤形状惊人相似。那年她发病时将怀表按在他皮肤上，说“这样你就和阿越永远在一起了”。
“够了。”他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的手术刀。母亲愣住的瞬间，他己将药片碾成粉末洒在地毯上，“明天陈叔会带新的玫瑰香水来。”他站起身，整理被扯乱的领口，腕间檀木手串硌到母亲抓出的血痕，“别再让佣人收拾碎瓷片，沈昭意今天要来练琴。”
离开卧房时，傅烬夜靠在走廊的立柱上，盯着自己掌心的血珠。他数着心跳，从一到三百，首到耳鸣盖过母亲的低笑。衣袋里的银质药盒硌着大腿，薄荷混着檀木的气息渗出来，像沈昭意今天在琴房哼的旋律，能暂时压下胃里翻涌的腥甜。
凌晨三点，心理医生的诊疗室亮着暖光。傅烬夜盯着沙发上的波斯地毯，听着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
“你在母亲房里待了西十七分钟。”医生推了推眼镜，“比上次多了十二分钟
傅烬夜沉默片刻，从内袋掏出张撕碎的照片——是今早沈昭意在紫藤花架下的笑脸，被他拼贴在诊疗记录背面。“当她弹琴时，”他盯着照片上女孩扬起的眉梢，“那些声音会变成琴键，把回忆钉在原地。”
医生放下笔，目光盯着他：“你在用沈小姐作为‘现实锚点’，这是典型的创伤后应激反应，这很危险！”
离开诊所时，晨雾正漫过铁艺围栏。傅烬夜摸着口袋里的硬币手链，那是沈昭意5岁时串的，说“饺子里出来的会有好运”。他知道自己的灵魂早己千疮百孔。
街角的面包店飘出黄油香气，他忽然想起沈昭意总说“甜食能治愈一切”。买了份草莓挞揣在怀里，温热的甜腻气息混着身上的血腥与药味，像她琴房里永远不散的阳光，正在一点点融化他冰冻多年的血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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