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潮气漫进傅家老宅时，沈昭意正趴在教室窗台上数蚂蚁。玻璃映出她扎歪的羊角辫，发尾还沾着今早练琴时蹭到的松香——二伯送的那架施坦威钢琴摆在沈家琴房最显眼的位置，琴盖边缘刻着歪扭的「昭」字，是她七岁生日时握着二伯的手一起刻的。
「昭昭，课间操要开始了。」同桌小琴拽了拽她的袖口。“昭昭，你发夹怎么只有一个了？”闻言沈昭意慌忙摸向鬓角，却发现母亲送的陶瓷发卡不见了
操场的梧桐树下，高年级女生的笑声混着蝉鸣传来。沈昭意攥着裙摆往池塘跑，凉鞋踩过水洼溅湿了绣着小雏菊的白袜子。凉亭边的睡莲丛里，那抹白底蓝花的瓷片正漂在水面，像片被揉皱的云。
「土死了，这种发卡也就配扔进池塘。」扎马尾的女生抱着胳膊站在石阶上，脚边躺着半块被掰碎的发卡——她刚才蹲在岸边捡发卡时，故意将瓷片掰成了三瓣。沈昭意眼眶发酸，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皮鞋踩碎石子的声响。
傅烬夜的白衬衫领口沾着粉笔灰，显然是刚从高年级教室过来。他手里转着银色弹珠，金属撞击声让马尾女生的笑容僵在脸上。「捡起来。」他盯着女生脚边的碎片，」他的声音像结了冰的溪水，不带半分温度，「拼不好，我让陈叔联系你父亲。」
女生的脸瞬间煞白。傅家在商圈的地位让她指尖发抖，慌忙蹲下身拼凑瓷片。傅烬夜转身时，沈昭意看见他校服口袋露出半截钓鱼线——那是他上周在手工课做的，却从未见他用过。「跟我来。」他言简意赅，转身时衣摆带起的风拂过她发梢，袖口隐约透出淡淡的碘伏味。
傅烬夜转身时，沈昭意看见他校服口袋露出半截钓鱼线——那是他上周在手工课做的，说要钓起池塘里的月亮。「别怕，陈叔有办法。」他的白手套擦过她鼻尖，带着傅家洗衣房特有的皂角香，指尖却不小心蹭到她的眼角。
下午放学，黑色轿车准时停在校门口。沈昭意刚坐进后座，李嫂就递来温好的酸梅汤，玻璃罐上还贴着她画的小太阳——这是傅烬夜特意交代厨房的，说「昭昭喝完会笑」。
「烬夜哥哥，你的手……」她盯着他校服袖口渗出的血痕，那是刚才帮她捡发卡时被睡莲茎划破的。男孩瞥了一眼伤口，从西装内袋摸出雪白的手帕裹住手腕，动作利落得像在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没事。」他的目光始终望着车窗外，却在沈昭意低头时，悄悄将手帕又紧了紧。
傅家主院的晚餐总是格外安静。沈昭意坐在傅烬夜身边，看他用银叉将牛排切成整齐的小方块，刀叉相触时发出轻响。餐桌尽头，傅老爷子端着青瓷茶杯，目光扫过孙子袖口的抓痕，喉头轻轻滚了滚，却被餐具碰撞声打断——私生子二叔的儿子程明正盯着傅烬夜锁骨下方的旧疤，嘴角扬起意味不明的笑。
「昭昭多吃点。」陈管家悄悄往她碗里添了勺蟹黄豆腐，这是傅烬夜特意让厨师学的沈家菜「昭昭，尝尝这个。」陈管家往她碗里添了勺蟹粉豆腐，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什么。沈昭意刚要开口，餐刀突然从傅烬夜指间滑落，在瓷盘上敲出刺耳的响。她抬头看见，男孩脊背绷得笔首，目光凝着二楼雕花栏杆——那里传来极轻的瓷器碰撞声，像有人在摔碎下午茶杯。
傅老爷子的茶杯磕在茶托上，发出细碎的响。他望着孙子紧攥的指节，喉间动了动，最终化作一声叹息。傅烬夜三叔儿子傅明勾着嘴角，用刀叉敲着玻璃杯，目光扫过傅烬夜锁骨下方若隐若现的旧痕，在一旁幸灾乐祸。
沈昭意的手指无意识绞着餐巾，傅烬夜起身时西装纹丝不乱，却在经过她身边时，袖口拂过她手背——那里有片新结的痂，是今早帮她捡发卡时被睡莲茎划破的。
「烬夜哥哥。」她下意识抓住他手腕，触感瘦得硌人。男孩指尖轻轻收紧，却在低头看见她发红的眼眶时，声音软了半分：「别怕，我很快回来。」他抽回手的动作极轻，像怕碰倒个易碎的瓷娃娃，转身时衣摆带起的风里，混着若有若无的碘伏味。
二楼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傅老爷子的手指在桌沿敲出急促的节奏，傅明的冷笑混着刀叉相触的脆响，格外刺耳。陈管家忽然弯腰，在沈昭意耳边低语：「小姐去琴房等吧，小少爷回来要听你弹新学的曲子呢。」老人眼底泛着红，指尖在她肩窝轻轻按了按，像在安抚只受惊的雏鸟。
琴房的三角钢琴泛着冷光。沈昭意按下琴键，却弹错了两个音。她盯着琴凳上傅烬夜常坐的位置，那里放着他去年送的羊毛毯，边角还留着她练琴时蹭的琴粉。窗外的雨丝打在玻璃上，她数着滴答声，首到听见门口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傅烬夜进门时，左肩的西装面料沾着香粉，袖口的纽扣少了颗。沈昭意看见他左手背有道新红痕，像被细针扎过的一串点。「我、我带了药膏。」她慌忙翻找裙兜，掏出个印着小太阳的铁盒——那是她随身携带的膏药。
男孩别过脸，望向窗外的紫藤花架：「不用。」但沈昭意己经看见，他衬衫领口扯开半寸，锁骨下方新添的掐痕青得发紫，像朵开败的鸢尾花。她的眼泪突然涌出来，滴在琴盖上，发出细碎的响。
「昭昭？」傅烬夜的声音罕见地慌了，指尖悬在她眼前，却不敢触碰。他看见她举着药膏，像举着颗滚烫的星星，突然想起今早她蹲在池塘边捡发卡碎片，指尖被毛边划破却浑然不觉。
药膏抹在伤口时凉丝丝的。沈昭意的手指轻得像蝴蝶振翅，却让傅烬夜浑身紧绷。他盯着她发顶的蝴蝶结，突然伸手替她捋顺的发丝：「别哭，我不疼。」声音低得像浸了水的月光，却在她抬头时，迅速扯过西装外套盖住肩膀。
暮色漫进窗棂时，沈昭意发现他左袖口沾着片碎瓷。「陈叔说，碎瓷片要扫干净才不会扎脚。」她轻声说，指尖捏住瓷片边缘。傅烬夜忽然抓住她手腕，目光灼灼：「以后别碰这些。」看见她受惊的眼神，又立刻松开手。
离开傅家老宅时，沈昭意望着后视镜里的铁门。二楼的灯光己经熄灭，陈管家站在门廊下，身影被雨丝拉得老长。想起晚餐时傅烬夜替她挡住傅明的嘲讽，想起他上药时别过的脸，突然明白，有些温暖是藏在伤疤背后的，像紫藤花架下的月光，总要等夜幕深了，才能看见它温柔的形状。
书房里，傅烬夜对着镜子系袖扣。新换的衬衫领口遮住了掐痕，却遮不住手腕内侧的旧疤，他忽然听见窗外传来钢琴声，是沈昭意新学的《致爱丽丝》，跑调的地方还是没有改过来，像落在雨夜里的星星。
他勾了勾唇角，窗外的紫藤花在风雨中轻轻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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