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扶拖拉机“突突”的轰鸣声震耳欲聋，车斗随着坑洼不平的土路剧烈地颠簸着，每一次震动都让林晚秋平添了几分不安
她紧紧护着母亲的头，生怕这颠簸加重了伤势。
没办法，八十年代自己的老家公路还没修，有拖拉机帮忙送己经很好了。
扬起的尘土混杂着柴油的味道，呛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林晚秋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母亲苍白的脸。
母亲的呼吸依旧微弱，眉头痛苦地蹙着，偶尔发出一两声细微的呻吟。
每一次的呻吟，林晚秋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抓住，又酸又涩。
上辈子，就是因为耽搁了，母亲才落下了病根，一辈子受头痛和健忘的折磨，身体每况愈下。
她记得母亲后来常常坐在门槛上，望着远方发呆。
问她想什么，她总是茫然地说，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老幺，你妈她……她会不会有事啊？”
林振兴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眼圈通红。
他小心翼翼地想去摸摸妻子的额头，又怕惊扰了她，手悬在半空，微微颤抖。
这个在土地里刨食一辈子的男人，此刻像个无助的孩子。
看到父亲连摸头都不敢，林晚秋安慰道：“爸，摸下脸没事的。”
得了女儿的肯定，林振兴这才轻轻抚摸着妻子王知梅的脸，安抚着。
“爸，别担心，我们快到县医院了，那里的医生肯定有办法的。”
林晚秋安慰着父亲，也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她知道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父亲慌了神，丈夫也是个没主见的人。
她必须是这个家的主心骨。
旁边的陈建斌也一脸凝重，他伸出手，笨拙地想帮林晚秋扶着岳母的肩膀，分担一些颠簸，“晚秋，你靠着我点，路太不平了。”
林晚秋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身体微微向他那边靠了靠。
他的手掌温热，带着农机站沾染的机油味，很是熟悉。
只是这份短暂的依靠，让她心中更加五味杂陈。
此刻的他，是关心岳母的好女婿，是体贴自己的好丈夫。
可谁又能想到日后的疏离和冷漠呢？
拖拉机的噪音，让林晚秋甩了甩头发，也甩开了这些纷乱的念头。
现在最重要的是母亲的安危。
过了好一会，拖拉机可算驶出蜿蜒的乡间土路，上了通往县城的砂石公路，速度快了一些，但颠簸依旧。
路两旁的景象渐渐变得陌生，不再是熟悉的田埂和村庄，出现了零星的砖瓦房和冒着烟的小工厂。
大约颠簸了一个多小时，手扶拖拉机终于“吭哧吭哧”地停在了县人民医院那栋灰扑扑的三层小楼前。
医院门口人来人往，有穿着的确良衬衫的干部模样的人，也有和他们一样穿着打补丁衣服、满脸焦急的乡下人。
“到了到了！”王根生跳下车，抹了把汗，“快，把嫂子抬进去！”
林晚秋率先跳下车斗，指挥着父亲和陈建斌：“爸，建斌，小心点，慢一点抬，头这边高一点。”
几人七手八脚，小心翼翼地将母亲抬下车，一路小跑着冲进医院大门。
门诊大厅里人声嘈杂，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步履匆匆。
“医生！医生！快救人！”林振兴扯着嗓子喊，声音都变了调。
一个戴着口罩的年轻护士闻声赶来，看到他们抬着的人，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我妈从山上摔下来，磕到头了，昏昏沉沉的！”
林晚秋抢着回答，语气急促却清晰。
“在村里卫生所看了下，我们不放心，赶紧送过来了！麻烦您快找个医生看看，她可能伤到里面了！”
护士大约见多了这种情况，也没多问，指了指旁边的急诊室：“先抬到这边来，我去叫医生。”
众人赶紧将林母抬进急诊室，安置在一张空着的诊察床上。
不一会儿，一个年纪稍长、戴着眼镜的男医生走了进来，神情严肃。
“怎么伤的？伤到哪里了？人清醒吗？”
医生一边问，一边开始检查。
他掀开母亲额头上的布，查看伤口，又用小手电照了照母亲的瞳孔。
林晚秋紧盯着医生的每一个动作，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注意到医生在查看瞳孔时，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从后山一个陡坡滚下去的，当时就有点晕，额头磕破了。回家躺下后，人就不太对劲，喊她反应慢，还吐了一次。”
林晚秋将自己知道的情况，结合上辈子的记忆，尽量详细地说了出来。
医生检查得很仔细，又问了几个问题，脸色越来越凝重，随后首起身，语气凝重。
“初步判断是脑震荡，而且看瞳孔反应，不排除有颅内出血的可能。额头这个伤口倒不深，主要是怕里面的问题。必须马上住院观察，做进一步检查，可能需要拍个脑部CT。”
“颅内出血？CT？”
林振兴听到这几个字，脸“唰”地一下白了，嘴唇哆嗦着。
“医生，那……那严重吗？那西什么梯，要……要多少钱？”
“CT检查要一百多块，还不算住院费、药费。”
医生看了一眼他们洗得发白的衣服和林振兴手里紧紧攥着的那个小布包，毕竟都是穷苦人家，语气也缓和了一些。
“我知道这对你们来说不是小数目，但人命关天，头部受伤最怕拖延。”
“你们先来个人去办住院手续，交两百块押金，我们这边先安排用药和观察。”
两百块！
林振兴一听，好似被巨石砸了一下，踉跄身子，几乎站立不稳。
七十三块五毛，己经是家里所有的积蓄了。
这两百块押金从哪里来？
陈建斌也愣住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低下头，搓着手，一脸的为难和无措。
他一个月的工资才三十几块，还要扣除自己的开销，能拿出来的也有限。
林晚秋的心也沉了下去。
她早有心理准备，知道花费不菲，但听到具体的数字，还是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上辈子，这笔钱就像一座大山，压垮了整个家。
大哥二哥当时也凑了些，还找亲戚借了债，才勉强凑够。
那些年，为了还债，家里日子过得捉襟见肘，母亲的营养也跟不上，身体恢复得很慢。
“钱……钱我们去想办法！”
林晚秋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医生，麻烦您先安排住院，我们马上去凑钱！”
“爸，你先在这里守着妈，我去给大哥二哥打个电话，让他们赶紧送钱来。建斌，你跟我一起去。”
她知道，光靠大哥二哥可能还不够，她得想想别的办法。
“好好好……”林振兴失魂落魄地点头，目光呆滞地看着病床上的妻子。
林晚秋又对王根生道：“根生叔，今天太谢谢您了，您先回去吧，跟村里说一声，我们这边可能要待几天。”
“哎，行，有啥事需要帮忙就托人捎信回来！”
王根生也是一脸担忧，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林晚秋拉着还有些愣神的陈建斌，快步走出急诊室。
她要去医院门口的公用电话亭给大哥二哥打电话。
要搁以前，她可舍不得打电话，毕竟电话费太贵了。
此刻，却是顾不上了。
站在嘈杂的医院走廊里，望着行色匆匆的人们，林晚秋感到一阵眩晕。
重生的喜悦被现实的困境冲淡，巨大的压力如同潮水般涌来。
她的目光落在身旁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丈夫身上，心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这一世，他会和上辈子一样吗？
还是……她能改变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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