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屋传来的那个略显苍老、带着几分威严的声音，让门口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凝固了一下。
林淑芬脸上的怒气微微收敛，但看向林晚秋的眼神依旧充满了不悦和恼火。
“没谁！一个不懂事的晚辈！”林淑芬冲着里屋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同时用力想把门关上，似乎不想让里面的人知道外面的情况。
但林晚秋怎么可能让她如愿？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或许是最后的希望！
她拼着手指被夹得更疼也不缩手，只是用尽力气抵住门，朝着里屋的方向大声喊道：
“姑父！是我，晚秋！我妈出事了，在医院等着救命钱，求您帮帮忙！”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穿透了还算厚实的门板，清晰地传到了里屋。
“晚秋？”
里面的人显然听清楚了，脚步声由远及近。
很快，一个身材微胖、头发花白但梳理得很整齐、穿着干净白衬衫的老人出现在了林淑芬身后。
他就是林晚秋的姑父，食品站的副站长王建业。
王建业看到门口的情形，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一边是怒气冲冲、堵着门的妻子，一边是泪流满面、苦苦哀求的侄女。
他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对。
“这是怎么了？淑芬，怎么不让孩子进来？”
王建业的语气带着几分责备，伸手推开了妻子，将门完全打开。
林淑芬被丈夫推开，脸上有些挂不住，但又不敢当面顶撞，只能悻悻地嘟囔着。
“还不是她那个妈，自己不小心从山上摔下来，跑到医院就要两百块！狮子大开口！跑到咱们家来借钱，我好心给了她十五，她还嫌少，跟我在这儿闹！”
林晚秋看到姑父出来，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眼泪流得更凶了，哽咽地解释着。
“姑父！不是的！我妈伤得很重，医生说可能是颅内出血，有危险！医院要交押金才能用药，我们一时凑不齐……我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求二姑妈，可她……”
她没再说下去，但那委屈和绝望的眼神己经说明了一切。
王建业的目光在妻子和侄女之间转了转，又看向林晚秋通红的眼睛和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心里大概明白了七八分。
他对妻子的脾气再了解不过了。
他叹了口气，脸色旋即沉了下来。
“淑芬！你怎么回事！大嫂那是你亲嫂子！她现在有难，你怎么能这样？十五块钱够干什么？还不赶紧让孩子进来！”
林淑芬被丈夫当着外人的面训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十分难堪，却又不敢反驳，只能不情愿地往旁边让了让。
“晚秋，快进来坐。”
王建业对林晚秋招了招手，语气温和了许多。
“别哭了，有事慢慢说。你妈具体什么情况？医生怎么说的？”
林晚秋连忙擦了擦眼泪，跟着姑父走进屋里。
她环视二姑妈家的堂屋，确实和自己是两个世界的人。
堂屋收拾得很干净，地上是当时流行的水磨石地面，墙上挂着一个带钟摆的挂钟，角落里放着一张铺着的确良布罩的木沙发。
这和她家那泥土地、土坯墙的环境相比，说是天壤之别也不过分。
她不敢坐在沙发上，只是局促地站在屋子中间，又把母亲的情况和医院的要求详细地说了一遍，声音因为激动和后怕依然有些颤抖。
王建业认真地听着，眉头越皱越紧。
他虽然不是医生，但也知道头部受伤非同小可，颅内出血更是凶险。
“糊涂！”他听完，重重地拍了一下大腿。
“这种情况怎么能耽搁！必须马上住院治疗！钱的事情……”
他转头看向林淑芬，眼神严厉：“家里存折在哪？拿一百块钱出来！”
林淑芬的脸色立刻变了，尖声道：“一百块？！老王你疯了！那可是我们攒了好久的！再说……”
“住口！那是你大哥的媳妇！是晚秋的妈！一条人命重要还是钱重要？平时你小气就算了，这种时候你还拎不清吗？快去拿！”
王建业在家虽然只是个副站长，但在家里还是很有威信的，尤其是在大事上。
林淑芬被他吼得缩了缩脖子，虽然满心不情愿，但看着丈夫铁青的脸，最终还是不敢再说什么，恨恨地瞪了林晚秋一眼，转身不情不愿地进了里屋。
林晚秋看着姑父，感激得不知道说什么好，眼泪又一次涌了上来：
“姑父……谢谢您……这钱，我们一定会尽快还给您的！”
王建业摆摆手，叹了口气。
“一家人，说这些干什么。你妈的病要紧。”
他看着眼前这个一夜之间仿佛长大了许多的侄女，说出的话有几分语重心长。
“不过，晚秋啊，光靠借钱不是长久之计。你们家……以后还是要自己想办法立起来才行啊。”
不一会儿，林淑芬拿着一叠用手帕包着的钱走了出来，脸上依然带着不高兴，但动作却不敢怠慢，将钱递给了王建业。
王建业接过钱，仔细地点了十张十元面额的，又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些零钱，凑足了一百二十块，递给林晚秋。
“晚秋，大晚上要得急，姑父这也没那么多现金。这里是一百二十块，你先拿去应急，应该够交押金和先用点药了。剩下的，等你大哥他们来了再说。再不行，我明天去信用社一趟。”
“够了够了！谢谢姑父！谢谢姑父！”
林晚秋双手颤抖地接过钱，对着王建业深深地鞠了一躬。
“快去吧，别耽误了。”王建业催促道。
“哎！”林晚秋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站在旁边脸色铁青的二姑妈，还是走到她跟前。
“二姑妈，谢谢你。我们全家都记你和姑父的恩情。”
林晚秋几乎是飞奔着离开食品站家属区的，紧紧攥着那用手帕包好的钱，像是攥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明明来的时候，那三三两两的人就在供销社聊天，那时候林晚秋还不觉得有什么特别。
此时，她却觉得路边的景象这才鲜活了许多。
至少，一线生机暂时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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