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布马车内弥漫着苦涩药香，楚明昭刚钻进车厢就打了个寒颤。这寒意并非来自湿透的衣裙，而是车壁悬挂的那把玄铁剑——剑鞘上凝着薄霜，在烛火下泛着幽蓝的光。
"坐稳。"
谢惊澜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他整个人陷在狐裘中，只露出半张苍白的脸。马车突然启动，惯性让楚明昭向前栽去，额头险些撞上小几。一只冰凉的手及时拽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多谢世子。"她借力坐稳，目光扫过对方袖口露出的毒纹——紫黑色蛛网状痕迹从腕骨蔓延至肘间，与母亲临终前一模一样。
楚明昭呼吸一滞，袖中的手猛地攥紧。
这毒……果然是七星海棠！
记忆如毒蛇般噬咬上来——母亲死前蜷缩的指节、青紫的唇、还有那方浸透黑血的帕子。当年太医支支吾吾说"风寒入体"，可谁家风寒会让指甲缝里渗出血丝？
她死死盯着谢惊澜腕间的蛛网纹。**紫中泛青，脉络分明……是毒素侵入心脉的第三阶段。**《青囊札记》上写过，此毒每逢月圆便如万蚁钻心，需以活人血为引镇痛。难怪传闻谢世子暴戾无常，原来……
"楚小姐看够了？"谢惊澜突然抽回手，袖口金线刮过她掌心，带起细微的疼。
楚明昭倏然回神，睫毛低垂掩住眼底翻涌的恨意。*楚家、七星海棠、漠北监军……*零碎的线索在脑中疯狂拼凑。父亲书房里那封烧了一半的北疆密函，三哥突然晋升的骁骑尉之职——
原来如此。
母亲用命换来的灵鹤乡君封号，不过是为了掩盖楚家替贵人做脏事的赏赐。而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世子，竟是撕开真相最好的刀。
她忽然抬眸，唇角绽开一抹温软的笑，眼底却结着冰："世子这毒纹……"指尖虚虚点在他袖口，"像极了我们楚家后山的蜘蛛。"
谢惊澜瞳孔骤缩。
赌对了。楚明昭看着他瞬间绷紧的下颌线，无声地笑。母亲临终前攥着她手说的那句"蛛巢藏金"，原来应在此处——北疆军报里提过的"蛛穴谷"，正是七星海棠的产地。
马车碾过碎石，晃动的灯影里，她轻轻按住袖中银簪。既然都是棋子，不如把这棋盘——掀个天翻地覆。
谢惊澜猛地抽回手，袖中传来瓷瓶碰撞的轻响。楚明昭鼻尖微动，在浓重药味中辨出一丝甜腥——是七星海棠毒发时特有的铁锈味混着蜜香。
"《青囊札记》在哪？"他突然发问，同时用帕子捂住嘴。素白绢帕上晕开的血色比方才更深，边缘泛着诡异的紫。
楚明昭盯着那抹紫色，指甲掐进掌心。前世母亲死后，这本医书就被父亲锁进了祠堂暗格。她垂下眼睫，声音轻得几乎被车轮声淹没："在楚家祠堂..."
"驾！"
车夫突然厉喝，马车剧烈颠簸。楚明昭袖中滑出半截银簪，尖端闪着冷光——这是她刚才从窗棂上掰下的木刺，尖端沾着自己的血。
谢惊澜的目光在银簪上停留一瞬，忽然低笑起来。笑声牵动肺腑，又咳出两口血。他随意抹去唇边血迹，从暗格取出个黑瓷瓶："楚小姐的暗器..."喘息着拔开瓶塞，"不如这个好用。"
浓烈酒香瞬间充满车厢。楚明昭认出这是北疆烈酒"烧春刀"，前世军营里用来给伤口消毒的。她看着谢惊澜仰头灌下一大口，喉结滚动时，脖颈浮现的毒纹像蛛网般爬上颌角。
"世子若想毒发得更快，尽管喝。"她突然伸手按住酒瓶。这个动作让她袖口滑落，露出手臂上青紫的掐痕——白日里楚明柔让婆子们按住她时留下的。
两人隔着小几对峙，车帘被风掀起一角。月光漏进来，照见谢惊澜眼中骤然凝聚的杀意。他指节泛白，瓷瓶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
"七星海棠遇酒则沸。"楚明昭不退反进，指尖蘸了桌上血渍，在小几画了个扭曲的符号，"每饮一次，毒深一寸。"那是《青囊札记》里记载的南疆毒蛊纹。
谢惊澜瞳孔骤缩。他猛地攥住她作画的手，声音沙哑如粗粝的砂纸："你究竟是谁？"掌心温度高得不正常，"楚家大小姐可不懂南疆蛊术。"
楚明昭腕骨生疼，却勾起唇角。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我是楚明昭。"她突然发力抽出手，带翻了烛台。倾斜的火光中，她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方朱砂色的胎记——形如展翅的鹤，"也是先帝亲封的灵鹤乡君。"
这是母亲用命换来的封号。那年漠北进贡的雪貂裘被动了手脚，母亲替皇后挡了暗器，毒发时浑身溃烂而死。临终前皇后亲至榻前，将尚在襁褓的她抱在怀里，朱砂点额赐下封号。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谢惊澜的表情终于出现裂痕，他松开钳制，从怀中掏出一物扔在几上——羊脂玉佩上刻着振翅的鹤，正是灵鹤乡君的信物。
"乡君玉佩怎会在世子手中？"楚明昭心跳漏了一拍。这玉佩自母亲死后就失踪了，父亲说是随葬了。
谢惊澜却不答，只从暗格又取出一卷泛黄的绢布。楚明昭看清内容后浑身发冷——那是母亲的字迹，密密麻麻写满了七星海棠的解毒之法，末尾却被人用朱笔划了个大大的"诛"字。
"七年前漠北一役。"谢惊澜突然撕开前襟，心口处赫然是道泛黑的箭伤，"楚将军的箭上，淬的就是这种毒。"
楚明昭耳边嗡鸣。父亲曾任漠北监军，但从未提过与镇北王府的恩怨。她下意识去摸绢布上的"诛"字，指尖却传来刺痛——字迹上撒了细如牛毛的毒针。
"现在明白了？"谢惊澜冷眼看她甩手，"我要杀你父亲易如反掌。"他说话时喉间发出不正常的"咯咯"声，显然毒性又发作了。
马车恰在此时碾过石块，剧烈颠簸中楚明昭扑到谢惊澜身上。平生相见即开颜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两人鼻尖几乎相碰，她闻到他呼吸里腐朽的血气，也看清了他瞳孔中映出的自己——满脸血污，眼神却亮得骇人。
"我可以解这毒。"她压低声音，"条件是世子助我拿回《青囊札记》。"
谢惊澜苍白的脸上浮现讥诮："乡君不如先自救？"他忽然掐住她后颈，迫使她转头看向车窗外——风雪中隐约可见火把的光亮，"楚家追兵到了。"
楚明昭心头剧跳。远处传来熟悉的呼喝声，是楚家护院特有的调子。她急中生智，抓起小几上的酒壶泼在自己前襟，又迅速扯散发髻。
"得罪了。"她低语一声，突然到谢惊澜腿上。这个动作让两人同时闷哼——她膝盖有伤，而他被压到毒发的伤口。
车帘被长刀挑开的刹那，楚明昭故意发出甜腻的喘息。她背对车窗，散乱的长发垂在谢惊澜胸前，从外人角度看，活脱脱是世家子与歌姬厮混的香艳场景。
"什么人！"护院的声音戛然而止。
谢惊澜反应极快，当即搂住楚明昭的腰往怀里一带。他宽大的狐裘罩住她大半身子，只露出半截"醉醺醺"抬起的小腿。靴尖还挂着山神庙沾上的枯草。
"滚。"
一个字就让护院们慌忙退开。楚明昭埋在谢惊澜颈间，听见他脉搏快得异常。她趁机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世子体内还有牵机散，与七星海棠相冲。"这是她从绢布上残留的药渍判断的。
谢惊澜肌肉瞬间绷紧。他猛地推开她，眼中杀意暴涨："你——"
"我能解。"楚明昭迅速系好衣带，从发间摸出那根银簪，"但需要世子的血为引。"她将簪尖对准他心口箭伤的位置，"三滴即可。"
马车突然减速，远处传来城门守卫的盘查声。谢惊澜盯着银簪看了半晌，突然扯开衣领露出伤口。溃烂的皮肉间隐约可见白骨，周围血管呈现蛛网状的紫黑。
楚明昭毫不犹豫地将银簪刺入伤口边缘。谢惊澜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却硬是没动弹。簪尖沾了血后竟泛起诡异的蓝光，她迅速将血抹在玉佩上——羊脂白玉表面立刻浮现出细小的金色纹路。
"果然..."她盯着那些纹路喃喃自语，"母亲把解毒方子刻在玉佩上了。"这是宫廷匠人才会的隐刻技法，需以中毒者的血为媒介显现。
谢惊澜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黑血溅在玉佩上。金色纹路遇血后竟开始游动，逐渐组成药方图形。楚明昭还未来得及细看，马车突然急停。惯性让她撞在车壁上，玉佩脱手飞出。
"世子恕罪！"车夫声音发颤，"前面...前面是..."
一柄雪亮的长刀刺穿车帘，刀尖距离楚明昭咽喉只有寸许。持刀人手腕一翻，挑开帘子——楚明昭的五哥楚临风端坐马上，铁甲上结着冰碴。
"舍妹顽劣。"他目光如毒蛇般缠上来，"惊扰世子了。"
楚明昭浑身血液凝固。前世就是这位最疼她的五哥，在冰湖边说"残废就该待在该待的地方"，然后亲手凿开她脚下的冰面。
谢惊澜突然按住她发抖的手。他指尖冰凉，力道却重如千钧："楚小将军。"声音里带着古怪的笑意，"令妹方才...甚好。"
这话说得暧昧不清。楚临风脸色骤变，长刀又往前送了半寸："世子慎言！"
"五哥。"楚明昭突然掀开狐裘，露出满是淤青的手臂，"父亲让我去庙里思过，你却带兵追到城门..."她眼眶说红就红，"是要当场执行家法么？"
这一招反客为主让楚临风一时语塞。趁他愣神，谢惊澜突然甩出袖中匕首，"铛"地击飞长刀。电光石火间，楚明昭看见他袖中闪过一道银光——是军中信鸽用的脚环。
"告诉楚将军。"谢惊澜边说边用狐裘裹住楚明昭，"灵鹤乡君本世子带走了。"他咳嗽着露出森白牙齿，"想要人，拿《青囊札记》来换。"
楚临风还要阻拦，城门方向突然传来整齐的马蹄声。谢惊澜的侍卫终于赶到，玄铁重甲在雪地里踏出沉闷的声响。楚明昭趁机捡起玉佩塞入袖中，指尖触到内壁凹凸的纹路——有人把真正的解毒方子刻在了里面。
"走！"谢惊澜拽动车壁暗绳。马车突然调转方向，朝着与城门相反的官道疾驰。楚明昭从车窗回望，看见楚临风正弯腰捡起什么——是她掉落的银簪，尖端还沾着谢惊澜的血。
颠簸的车厢里，谢惊澜突然喷出一口黑血。他颤抖着去摸暗格里的药瓶，却被楚明昭抢先一步。
"牵机散发作时服用这个，会要了你的命。"她将药瓶扔出窗外，从自己衣领撕下一块布条，"现在，把手给我。"
谢惊澜眼神己经涣散，却还强撑着冷笑："乡君...好手段..."
"彼此彼此。"楚明昭用力扎紧他肘间穴位，减缓毒素上行，"世子袖中信鸽的脚环，是往北疆大营送消息吧？"她俯身时，藏在舌底的刀片抵上他咽喉，"我们做笔交易如何？"
谢惊澜呼吸越来越弱，瞳孔开始扩散。楚明昭知道这是七星海棠攻心的征兆，不得不亮出底牌："我能解两种毒，条件是——"刀片轻轻划破他颈间皮肤，"世子借我三百铁骑。"
马车突然冲过结冰的河面，剧烈震动让暗格弹开。一卷竹简滚落，楚明昭余光瞥见上面的字迹，浑身如坠冰窟——那是父亲的笔迹，写着"冰湖计划"西字。
谢惊澜在彻底昏迷前，突然扣住她后颈将人拉近。他染血的唇擦过她耳垂，气若游丝地说出最后一句话：
"楚明昭...我们...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第二章完待续
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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