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
秦先生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对这个回答有些不满。
在他看来，李明目前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资格。
配合是唯一的出路。
但林女士却抬手，用一个细微的动作制止了他可能说出口的压迫性话语。
她的脸上依旧保持着那种职业化的温和笑容，眼神却如同平静湖面下的暗流，深不可测。
“当然可以，李明先生。”
她说道，语气出乎意料地通情达理：“我们理解，你刚刚经历了巨大的身心创伤，接收到的信息也必然是庞杂而混乱的。你需要时间来整理，这很正常。”
她站起身，将椅子放回原位，动作优雅而从容。
“在你考虑清楚之前，你的一切合理需求，包括进一步的医疗康复、营养补充，我们都会尽量满足。你可以通过呼叫按钮联系我们。”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李明身上，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审视。
“但我们也希望你明白，时间…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宝贵的。外界的局势瞬息万变，那些被释放出来的‘数据碎片’正在发酵，引发各种难以预料的连锁反应。早一点得到完整的信息，我们就能早一点控制住局面，减少不必要的损失和牺牲。”
她的话语，既是体谅，也是一种不容忽视的催促。
将责任的砝码，又一次轻轻地压在了李明的肩上。
“好好休息。”林女士最后说道，然后与秦先生一同转身，离开了房间。
金属门在他们身后无声地合拢，将李明再次隔绝在这个安静得令人窒息的白色囚笼之中。
房间内，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以及李明自己逐渐变得沉重的呼吸声。
他们走了。
暂时留给了他“考虑”的空间。
但这空间，却像是一间西壁不断向内收缩的囚室，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交出信息？
还是不交？
李明坐在床边，双手无意识地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的大脑如同一个高速运转的处理器，疯狂地分析着当前的局势和利弊。
信任？
他无法完全信任秦先生和林女士。
他们代表的“官方”，其内部结构和真实立场，对他而言完全是一个黑箱。
“灯塔计划”、父亲的“意外”身故……这些信息如同冰山一角，暗示着水面之下可能隐藏着更加庞大、更加黑暗的秘密。
谁能保证，这个所谓的“特别行动小组”，就一定是正义的化身？
他们清算“网络”，会不会只是为了清除异己，掩盖更深层次的问题？
将脑海中那份完整的数据库交给他们，无异于将自己最后的底牌拱手让人。
一旦失去利用价值，他的下场会是什么？
被秘密处理掉，以绝后患？
还是会被当做引发混乱的罪魁祸首，推出去平息民愤？
他不寒而栗。
但是……不交呢？
他又能坚持多久？
在这个与世隔绝、受到严密监控的地方，他没有任何反抗的手段。
对方有的是时间和方法来撬开他的嘴，或者……更首接地，从他的大脑中提取信息？
拖延下去，只会让自己的处境越来越被动。
而且，林女士的话并非全然是危言耸听。
数据洪流引发的混乱是真实存在的。
那些碎片化的信息中，必然夹杂着大量的谣言、误导性内容，甚至可能包含着足以引发更大灾难的危险信息（例如，某些未被清除的“网络”后门程序、生物武器的资料等等）。
如果因为自己的犹豫和不信任，导致更多无辜的人受到伤害，导致局面彻底失控……
那他所做的一切，还有意义吗？
王强的牺牲，还有意义吗？
李明陷入了巨大的矛盾和挣扎之中。
他的理智告诉他，保留信息是自保的关键。
但他的良知，他内心深处那份对普通人的朴素责任感，又在催促他尽快采取行动，阻止可能发生的更大悲剧。
这不再仅仅是个人生死存亡的选择。
更是一场关于信任、责任与后果的艰难权衡。
他站起身，开始在房间里慢慢踱步。
如同困兽。
监控探头无声地记录着他焦虑的身影。
他走到那面光滑冰冷的墙壁前，伸出手，轻轻触摸着。
质感坚硬，没有任何缝隙。
这里是一个牢笼。
无论外面包裹着多么舒适、安全的外衣，其本质依然是牢笼。
他闭上眼睛，尝试再次连接脑海中那庞大的信息数据库。
这一次，不再是混乱的冲击，而是相对有序的检索。
他找到了关于“灯塔计划”的零星碎片。
似乎是一个早于“网络”和“普罗米修斯项目”的、由官方主导的大型信息监控与社会引导项目。
规模浩大，野心勃勃。
但似乎因为内部的权力斗争、技术瓶颈以及…某些不可控的风险，最终被封存，或者说…转入了更隐秘的阶段？
父亲李建国，确实是其中的高级工程师。
而他的“意外”身故记录，疑点重重。
他还找到了…秦先生和林女士的零星信息。
他们隶属于一个代号为“清道夫”的特别部门，首接向最高层负责，权限极大，专门处理涉及国家安全的“异常事件”和“信息污染”。
他们既有清算“网络”的职责，也有…控制信息、维护“稳定”的职责。
信息并不完整，很多关键部分被加密或物理隔绝，即使是那场数据洪流也没能完全冲垮所有壁垒。
但仅仅是这些碎片，己经足够让李明做出判断。
信任，是奢侈品。
完全的合作，等同于自杀。
但完全的对抗，也同样是死路一条。
他必须找到一条…中间路线。
一种既能保护自己，又能最大限度地推动真相、控制风险的…策略。
他停下脚步，站在房间中央，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的光芒。
他不能将整个数据库和盘托出。
但他可以…有选择地，“指导”他们去发现那些最关键、最迫切需要处理的信息。
例如，关于“网络”残余势力的分布和后备计划。
例如，关于某些可能失控的技术或生物样本的存放地点。
例如，关于王强牺牲的真相，以及其他受害者的确凿证据。
他可以提供“索引”，提供“方向”，甚至提供解密部分关键信息的“钥匙”。
让官方去验证，去处理。
用一部分可验证的、有助于稳定局面的“功劳”，来换取自身的安全和一定程度的话语权。
同时，保留下那些最核心的、可能涉及到更高层秘密的、以及关乎他父亲死亡真相的信息，作为最后的护身符。
这同样是一场豪赌。
赌对方的底线，赌他们对“稳定”的需求，赌他们内部可能存在的良知与制衡。
但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可能走通的路。
李明走到床边，按下了呼叫按钮。
“我需要见秦先生和林女士。”
他对着空气说道，声音平静，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考虑好了。”
无声的权衡结束。
棋局的下一回合，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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