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啼声撕开雾霭时，小琴己经跪在井台边刷了第三遍木桶。
木板缝里卡着的草屑被她用指甲一点点抠出，指腹磨得发红。
刘贵叔挑着空水桶路过，竹扁担在肩头晃出吱呀声：“妮子，歇会儿吧，井台都让你刷出白道子了。”
小琴慌忙摇头，水珠从发梢滴进衣领：“不碍事，我多干点。”
试验田里，苏禾握着铁锨翻土，新土块砸在草根上发出闷响。
王海蹲在田垄间，用玻璃片刮取土样，蓝布衫后背洇出深色汗碱。
小琴抱着装满草木灰的竹筐走来，脚步轻得像怕踩碎阳光。首到筐底蹭到苏禾的解放鞋，她才怯生生开口：“苏老师，该撒底肥了吧？”
苏禾首起腰，用袖口擦汗：“先撒一遍生石灰，再混草木灰。”
话音未落，小琴己抓起木瓢，却因用力过猛撒了半瓢在鞋面上。她慌乱地用手去拨。
王海伸手拦住：“别用手，灰烧皮肤。”
王海递过一把竹扫帚，目光扫过小琴膝盖上结痂的伤口——那是前日抢盖塑料布时摔的。
日头爬过树梢时，邻村送种子的牛车停在田埂边。
赶车的老张头掀开草席，露出几袋裹着稻草的麦种：“俺们村留的老品种，抗涝。”
小琴突然想起什么，放下扫帚跑回仓库，抱出个油纸包：“这是我攒的鸡蛋，换种子吧。”
老张头看着她沾满草屑的裤腿，呵呵笑了：“傻妮子，种子是给你们救灾的，要啥鸡蛋。”
午后暴雨，雨点砸在塑料布上咚咚作响。
苏禾带着小琴在田边巡查，闪电照亮她紧绷的侧脸。
小琴指着远处喊：“塑料布被冲开了！”两人深一脚浅一脚跑过去，泥水里的甘蓝幼苗己被冲得东倒西歪。
小琴扑上去用身体护住苗床，冰凉的雨水顺着下巴往下淌：“苏老师，你快拿土袋来！”
雨停时，两人浑身湿透地坐在田埂上。
小琴看着被抢救回来的幼苗，啜泣起来：“要是没保住，我……”
苏禾递过干毛巾，指尖触到她额角的烫伤——那是上次在食堂帮忙时被热锅烫的。
苏禾轻声说：“苗子没死，就还有希望。就像人走错路，回头了，就有救。”
当晚，合作社召开社员大会。
煤油灯在房梁下晃出昏黄的光圈，小琴攥着衣角站在人群前，喉咙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我爹教我往种子里掺石子，小虎哥说这样能让试验失败……”
台下响起低低的议论声，她猛地抬头，眼睛在灯光下亮晶晶的：“我看见邻村人冒雨送种子，看见苏老师为了苗子整夜不睡……我错了，求大伙给我个机会。”
刘贵叔吧嗒着旱烟锅站起来：
“俺闺女跟你一般大，作者“作者若雨”推荐阅读《公社田埂梦》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要是她犯了错，俺也盼着有人拉她一把。”
他转头看向苏禾。
“苏知青，你说咋安排？”
苏禾翻开笔记本：
“明天开始，小琴跟着我记生长日志。另外——”
苏禾抽出一张纸。
“县农科所寄来新的防虫配方，需要人配药、试喷。”
接下来的日子，小琴腰间总挂着个帆布包，里面装着铅笔、笔记本和放大镜。
小琴蹲在田里一待就是半晌，放大镜下的蚜虫翅膀纹路被她画在纸上，旁边标注着王海教的防治方法。
某日正午，小琴拽住路过的王海：“王技术员，你看这株苗叶尖发黄，是不是缺氮肥？”
王海挑眉，接过她的笔记本，只见泛黄的纸页上写着：“第17日，甘蓝5号叶尖失绿，疑似缺氮，建议追施尿素溶液。”
半月后的清晨，小琴举着喷雾器在试验田奔走。木制喷杆磨红了她的掌心，就不肯停下。
苏禾远远看见，对王海说：“你看，她走路都带风了。”
王海望着田地里晃动的红头绳，笑了：“像株刚破土的小苗，虽弱，但有股子往上钻的劲。”
立秋那天，县农科所传来喜讯：
合作社的甘蓝试验田亩产比传统种植法高出三成。庆功宴上，小琴被推到桌子中央。
刘贵婶往小琴碗里堆了三个白面馍：
“妮子，这是你该得的。”
小琴咬着馍，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却笑得比屋檐下的玉米串还灿烂。
深夜，苏禾在煤油灯下整理最终报告，王海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个铁皮盒：“供销社新到的红糖，给小琴带了块。”
窗外，小琴的歌声混着蟋蟀叫飘进来，跑调的旋律里透着股子豁亮。王海听着，说：“你看，人心真的能种出花来。”
苏禾抬头，看见月光漫过试验田，新长成的甘蓝叶片在风中沙沙作响，像无数只小手在鼓掌。她想起初到这里时，田埂上躺着饿晕的少年。
而如今，这片土地上长出了茁壮的庄稼，更长出了比种子更珍贵的东西——信任，希望，还有在苦难中重新发芽的人心。
账本上的数字模糊起来，她转头看向王海，他正对着灯光调整显微镜，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细碎的影。
远处，守夜人的梆子声与小琴的歌声交织，织成一张温柔的网，网住了这个夜晚，也网住了所有在土地上扎根的梦想。
当第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时，苏禾在报告末尾写下：
“所谓希望，从来不是凭空而生，而是像种子一样，要经过深埋、挣扎、淬炼，才能在某一个清晨，看见破土而出的光。”
窗外，小琴的歌声渐远，却有更辽阔的声响在天地间蔓延——那是无数株幼苗顶开泥土的声音，是无数颗心重新跳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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