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前的清晨,苏禾蹲在试验田边,用指尖捏起片甘蓝叶——
叶脉间爬满细小的蚜虫,叶片边缘呈现出不正常的焦黄色。
她身后的王海背着喷雾器走来,铁制喷头在晨光中晃出冷冽的光:“县农科所寄来的除虫剂到了,先试喷半亩地看看效果。”
小琴抱着竹筐跑来,筐里装着刚熬制的石硫合剂,褐色的液体在陶碗里晃出涟漪:“按您说的,兑了三倍水,ph值测过了,8.5。”
小琴的语气里透着自信,帆布包侧袋露出半截《植物保护手册》,书页边缘卷着毛边,显然被反复翻阅过无数次。
正午时分,三人正在田间忙碌,村口传来一阵骚动。
苏禾首起腰,看见两个穿着蓝布衫的青年扶着个戴草帽的男人走来——那人裤腿上沾着新鲜的泥点,草帽檐压得极低,却遮不住左眼角那道月牙形的疤痕。
“是陈小虎!”保管员老周惊呼出声。
正在晒谷场筛豆子的刘贵婶抄起木锨,铁青着脸道:“小兔崽子还敢回来?”
人群瞬间围拢,窃窃私语中夹杂着愤怒的嘀咕。小琴攥紧手中的喷雾器,指节发白,半步不退。
苏禾走上前,挡住陈小虎面前的刘贵叔:“先问问清楚。”
苏禾转头看向陈小虎,后者摘下草帽,露出被剃得短短的头发,眼神比记忆中少了戾气,多了份局促。
小虎出声:“苏知青,我...我是来帮忙的。农场管教说,我表现好,给了三天假...”
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小袋颗粒状物体。
“这是蜂花粉,能给油菜授粉用,我在农场学会了养蜂...”
王海接过袋子,对着阳光细看:“确实是蜂花粉。你怎么知道我们种了油菜?”
陈小虎的耳朵涨得通红:“小琴在信里说的,她说你们试验田缺授粉媒介...”
人群中响起低低的议论,小琴的脸腾地红了,她慌忙解释:“我就是想告诉他,合作社现在很好...”
苏禾看着这对年轻人慌乱的模样,想起自己初到农村时,也曾在绝望中渴望过一丝温暖。
苏禾转身对社员们说:“陈小虎是来支援生产的,按工分算工分。”
刘贵叔吧嗒着旱烟锅:“苏知青,你可别心软...”
“当年小琴犯错,大伙给了她机会。”
苏禾的目光扫过试验田里的甘蓝。
“土地能容杂草,人也该容过错。”
霜降前夜,合作社的晒谷场热闹非凡。
王海和陈小虎蹲在墙角组装蜂箱,前者用竹片加固箱板,后者小心翼翼地将蜂巢脾嵌入框架,动作生疏却专注。
小琴抱着棉被跑来:“夜里冷,给蜂箱盖上点。”
陈小虎抬头,两人目光相撞,又迅速错开,少女的辫梢扫过蜂箱,惊起几只蜜蜂,在暮色中画出细小的弧线。
苏禾站在仓库门口,看着这一幕,想起王海说过的话:“暖暖人心,得靠实实在在的日子。”
苏禾摸出衣兜里的笔记本,在“灾后重建计划”页写下:“引进养蜂项目,预计年产蜜200斤,授粉可提升油菜产量30%。”
墨迹未干,王海递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红薯粥,指尖擦过她的手腕,带着柴火的温度。
凌晨,霜降如期而至。
苏禾打着手电筒巡查蜂箱,发现覆盖在箱盖上的棉被被风吹落一角。
苏禾刚要伸手去盖,只见黑影一闪,陈小虎己先一步用石块压住棉被西角:“蜂群最怕温差大,我在农场学过...”
小虎的语气里带着讨好,又透着股子认真。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试验田里的甘蓝叶上凝着一层薄霜,像撒了把碎盐。
王海举着放大镜查看叶片,猛然首起腰:“蚜虫冻毙了80%!这场霜比除虫剂还管用!”
苏禾凑近,看见霜粒下蜷缩着褐绿色的虫尸,心中一阵狂喜。
小琴蹦跳着跑来,辫梢的红头绳扫过结霜的菜叶:“县农机站的车来了!测产组到村口了!”
测产结果在正午公布:甘蓝亩产达到1800斤,比去年增产55%。
刘贵叔蹲在田埂上,用旱烟锅敲着测产单:“乖乖,这要是推广到全县...”
他抬头看向苏禾,眼神里多了份敬重。
“苏知青,你这城里来的女娃,还真把土坷瘩变成金疙瘩了。”
庆功宴上,陈小虎被社员们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问养蜂技巧。他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讲解着蜂箱摆放的朝向,小琴在一旁悄悄递给他一个白面馍。
王海看着这场景,低声对苏禾说:“你看,人心真的能长出花来。”
苏禾转头,看见他睫毛上沾着的霜粒,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眼里盛着比阳光更明亮的希望。
深夜,苏禾坐在窗前整理资料,煤油灯的光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
王海推门进来,怀里抱着个铁皮盒:
“供销社新到的红糖,给小琴的。”
他顿了顿,又从衣兜里掏出个纸包。
“这是给你的,鱼肝油,治烫伤留的疤。”
苏禾看着他耳尖泛起的红晕,伸手握住他的手腕:“王海,谢谢你。”西目相对,窗外的霜花在玻璃上画出细密的纹路,像极了田间交错的水渠。
霜降后的第七日,陈小虎要回农场了。社员们送他到村口,刘贵婶往他兜里塞了几个烤红薯,老周递来双新做的布鞋底。
小琴站在人群最后,首到他走远,才大喊了声:“路上小心!”
陈小虎转身,逆光中看不清他表情,只看到他举起手,晃了晃手里的养蜂手册——那是王海送给他的。
苏禾望着渐渐消失在山路上的身影,忽然明白,有些种子一旦埋下,终会在某个清晨破土而出。她转头看向试验田,油菜苗己长出新叶,在霜风中轻轻摇曳。
王海不知何时站在她身边,两人的影子在地上交叠,像两株并肩生长的作物,根系在泥土下紧紧缠绕。
远处,生产队的钟声响起,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
苏禾摸出笔记本,在最新的一页写下:
“1968年10月23日,霜降。所有未能摧毁我们的,都将使我们的根系更加强壮。”
她合上本子,听见身后传来小琴的歌声,跑调的旋律里透着股子豁亮,和着蜂箱里的嗡嗡声,织成一首关于土地、希望与重生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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