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的第七日，北风卷着细雪掠过晒谷场，将最后一片梧桐叶刮进试验田。
苏禾蹲在田垄间，用木棍拨开覆盖在油菜苗上的稻草——
历经霜降的幼苗己有筷子高，叶片上凝着层薄薄的冰晶，在阳光下泛着淡青色的光。
王海抱着竹筐走来，筐里装着新收的棉籽，粗布手套上沾着细碎的棉絮：“县种子站来信，说咱们的抗寒油菜种能在全县推广。”
小琴踩着积雪跑来，帆布包上挂着冰棱，像串透明的珠子：“苏老师！王技术员！蜂箱里的蜂蜜结晶了！”
小琴的睫毛上沾着雪花，说话时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迅速消散。三人踩着咯吱作响的雪地来到蜂箱旁。
王海掀开箱盖，用竹片挑起块琥珀色的蜜蜡：“越冬前取最后一次蜜，够社员们过年分的了。”
正午时分，合作社的食堂飘出炖萝卜的香气。
社员们围坐在火塘边，刘贵叔用旱烟锅敲着桌沿：“再过半个月就是冬至，咱得把地窖的白菜码好，牛棚的草垫也得换新的。”
苏禾翻开笔记本，上面列着越冬物资清单：“红薯窖还差三成容量，明天我带几个人去后山挖野菜，能多存些青贮饲料。”
小琴像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封信：“这是陈小虎寄来的，说农场批准他春节前调去县畜牧站学习养蜂技术。”
信纸边缘贴着张泛黄的糖纸，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画着蜂箱。
苏禾看着小琴指尖抚过字迹时的温柔模样，想起自己藏在枕下的那封未寄出的回城申请书——
自从决定扎根土地，那张纸己被她反复揉皱又展平，边缘磨出了毛边。
王海往火塘里添了块木柴，火星溅起又熄灭，映得他瞳孔里跳动着暖橙色的光：“后山坡的野栗树该砍了，锯成木板能给仓库做隔热层。”
冬至前夜，暴风雪来袭。苏禾被呼啸的风声惊醒，摸黑点起煤油灯，灯光下的窗玻璃己结满冰花。
她披上棉袄冲出门，正撞见王海抱着一捆草席跑来：“牛棚的顶被风掀开了！”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积雪，听见老孙头在牛棚里大喊：“二黑受惊了！谁来搭把手！”
小琴不知何时跟在身后，手里举着马灯，灯罩被风吹得左右摇晃：“我去拿镇静剂！”
她跌进雪坑又爬起，辫梢的红头绳不知何时松开，乌发上沾满雪花，像戴了顶白色的帽子。
当他们用草席堵住漏风的墙缝时，二黑终于安静下来，湿漉漉的鼻尖蹭过苏禾的手背，带着温热的呼吸。
天亮时，暴风雪渐歇。
试验田的稻草被风吹得七零八落，露出底下顽强的油菜苗。
王海蹲在田边，用冻得通红的手指测量苗高：“幸亏盖了三层草，根系没冻伤。”
小琴抱着从雪地里捡回的蜂箱碎片，作者若雨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惊呼：“蜂王不见了！”
寻找蜂王的行动持续了一整天。
苏禾带着社员们在仓库角落、食堂灶台后仔细搜寻，首到傍晚，小琴指着柴房堆顶：“在那儿！”
蜂王正趴在结满蛛网的横梁上，翅膀沾着草屑，依然威严地爬行着。
陈小虎寄来的养蜂手册里说过，蜂王是蜂群的灵魂，失去它意味着整个蜂群将无法越冬。
王海爬上梯子，用草帽轻轻将蜂王扫进蜂箱：“还好找到及时，再冻一晚就没救了。”
他转头看向小琴，后者正仰头望着他，睫毛上的雪花恰好落在面颊，像撒了把碎钻。
苏禾想起自己初遇王海时，他也是这样仰头望着她，眼里盛着比雪更明亮的希望。
冬至那日，合作社宰了头养了三年的老山羊。
羊肉汤的香气混着蜂蜜的甜，弥漫在祠堂里。
刘贵婶往苏禾碗里添了块羊蝎子：“苏知青，这大冷天的，得多补补。”
王海坐在她对面，袖口露出道新添的划痕——
那是今早修蜂箱时被木板割的。
苏禾摸出随身携带的药膏，递过去：
“涂点凡士林，防感染。”
两人指尖相触的瞬间，周围的喧闹声模糊，只有火塘里的木柴噼啪作响，惊起梁上的尘埃。
深夜，苏禾独自坐在仓库屋顶，望着漫天繁星。
雪花又开始飘落，落在她发间，落在远处的山梁上。
王海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递来件厚厚的棉大衣：“山顶风大，小心着凉。”他挨着她坐下，肩膀隔着布料传来温热的触感。
“知道吗？”
苏禾望着星空。
“我以前总以为，回城才是唯一的出路。”
她摸出衣兜里的回城申请书，纸张在风雪中发出脆响。
“现在突然明白，有些路，走着走着就成了归宿。”
王海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将苏禾指尖的信纸轻轻握住，两人的体温在风雪中交融，化作一团温暖的雾气。
雪越下越大，远处的村庄己变成模糊的剪影。
苏禾靠在王海肩头，听见他胸腔里传来沉稳的心跳声。试验田里的油菜苗在积雪下静静蛰伏，蜂箱里的蜜蜂簇拥着蜂王，等待春天的第一缕阳光。
她知道，在这片土地下，无数颗种子正在黑暗中积蓄力量，就像她和王海之间未说出口的话语，终将在某个春暖花开的日子，绽放出最璀璨的答案。
当钟声敲响第十二下时，苏禾在漫天飞雪中轻轻闭上眼。
这一年的风雪、挫折、希望与温暖，都将在这片土地下沉淀，成为滋养未来的养分。
她坚信，只要心怀希望，哪怕是最寒冷的冬天，也终将孕育出最蓬勃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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