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后的清晨，阳光穿透云层，在晒谷场的水洼里碎成金箔。
苏禾蹲在蜂箱旁检查蜂王状态，指尖沾着雨后的露水，王海递来的搪瓷杯里，蜂蜜水混着野菊的清香。
“县革委会的人说，灰围巾男供出了收账本的中间人。翻毛皮鞋的主人还没查到。”
王海用木棍拨弄着防水堤的断绳，绳结处还缠着几根灰毛线。“
苏禾点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张会计身上——他正蹲在井台边洗手，裤脚沾着潮湿的泥土。昨夜暴雨中，她分明看见那截断绳的切口与张会计腰间的电工刀纹路吻合。
“加工厂的投产许可下来了。张会计说，必须等蜂蜜账目全部结清才能盖章。”
小琴举着红头文件跑来，辫梢的红绸子滴着水珠。
文件上“向阳蜂业合作社”的公章还带着油墨香，苏禾摸出铁皮盒里的账本，纸页间的干油菜花簌簌掉落。
苏禾想起灰中山装男人说过，账本是在南坡的枯井里找到的，枯井旁正是张会计负责的菜园。
王海拍了拍沾满泥的裤腿，出声：“中午去镇上买蜂箱密封圈。你留在合作社，盯着张会计做账。”
苏禾会意，看着王海跨上二八自行车，工装后兜露出半截《蜂箱防盗手册》。
风掠过油菜花田，带来阵阵甜香，掩不住她心底的疑虑——
为什么张会计总是在关键时刻出现，又恰好能避开所有嫌疑？
午后的合作社办公室里，张会计戴着老花镜核对账目，钢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苏禾假装整理货架，余光盯着他的皮鞋——鞋头完好无损，与记忆中的缺角鞋印不符。
“苏知青，麻烦把去年的蜂蜜出入库单拿给我。”张会计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光遮住了眼神。
苏禾转身打开文件柜，发现最底层的单据被整齐地调换了顺序。
苏禾摸出暗藏的笔记本，上面记着王海昨晚在防水堤附近捡到的纽扣——
树脂材质，刻着“前进皮鞋厂”字样，与张会计常穿的胶鞋材质不同。
“给。”
苏禾递出单据时，故意碰倒了桌上的茶杯，茶水泼在张会计的裤腿上。
“哎呀！”
小琴慌忙递来抹布，在擦拭时悄悄扯了扯苏禾的袖口——
张会计的裤脚卷起处，露出脚踝内侧的褐色胎记，形状像只展翅的蜜蜂。
苏禾想起灰围巾男的口供：“中间人有个蜜蜂胎记......”
苏禾攥紧抹布，指甲掐进掌心。原来真正的幕后黑手，一首藏在他们眼皮底下。
傍晚时分，王海推着自行车回来，车筐里装着新买的密封圈，还有包得方方正正的油纸包——镇上副食店的桃酥。
“路上遇到县革委会的车。”
王海压低声音，将密封圈放进仓库。
“他们查到老李挪用的公款流向了镇西的粮站，负责对接的......”
“是张会计。”
苏禾打断王海，将笔记本塞进他手里。
“胎记、纽扣、鞋印，所有线索都指向他。”
王海翻开笔记本，目光在“蜜蜂胎记”几个字上停留：“今晚开社员大会，当众对质。”
暮霭漫过晒谷场时，社员们围坐在篝火旁，张会计的脸色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王海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那枚树脂纽扣：“请问张会计，这颗纽扣为何会出现在防水堤断绳旁？”
人群发出低低的惊叹。张会计的手抖了抖，茶杯里的茶水溅出：“我昨天路过那里，可能不小心掉的。”
“是吗？”
苏禾举起账本。
“那为什么这本失踪的账本，会在你菜园的枯井里找到？枯井周围的黑麦草，正好与晒谷场墙角的草屑吻合？”
张会计的脸色瞬间惨白，他想站起身，被陈小虎拦住去路。小琴举起红绸子辫梢：
“还有你的皮鞋！昨天暴雨后，我看见你在擦一双翻毛皮鞋，鞋头缺了个角！”
沉默如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张会计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破罐子破摔的狠戾：
“没错，都是我干的！老李怕苏禾回城后揭发他，我怕密植法推广后断了我的财路......”
他的话被愤怒的社员们的骂声淹没。
王海掏出钢笔在笔记本上记录，火光映得他眉骨分明：“县革委会的同志马上就到，你还有机会坦白。”
深夜的合作社里，灰中山装男人带走张会计时，苏禾在他办公桌抽屉里发现了本黑色账本，里面详细记录着挪用蜂蜜款的去向。
王海翻到最后一页，指着潦草的字迹：
“看，这里提到了镇西粮站的王站长，就是上次农科所的技术员！”
苏禾点头，摸出铁皮盒里的油菜花发卡，卡子内侧的“禾”字在油灯下闪着微光。她想起父亲平反书上的话：“正义可能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累了吧？”
王海递来块桃酥，包装纸上的红双喜虽己褪色，依然温暖。
“等处理完这些，我带你去看电影，就明天。”
苏禾咬了口桃酥，甜味混着蜂蜜的香气在舌尖散开。她望着窗外的星空，想起暴雨夜王海眼里的光芒，觉得所有的艰辛都有了意义。
第二天午后，王海借来合作社的二八自行车，车把上挂着块干净的蓝布，权当遮阳帘。
苏禾坐在后座，闻着王海身上混着泥土和肥皂的气息，想起初到合作社时，他饿晕在田埂的模样。
“到了。”
王海停在镇电影院门口，海报上的《甜蜜的事业》剧照被阳光晒得褪色。
“选了部农业片，你肯定喜欢。”
电影开场前，王海去买瓜子，苏禾蹲在台阶上看蚂蚁搬家。听见身后有人议论：
“听说向阳合作社的蜂蜜卖疯了......”
“那个女知青真厉害，带着大伙儿搞试验......”
苏禾摸了摸胸前的麦种胸针，指尖触到王海刻的纹路。
远处，王海举着纸包跑来，裤脚还沾着路上的泥点。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与她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两棵并肩的树。
电影里的蜜蜂在银幕上飞舞，苏禾咬着瓜子，觉得这乡间的故事比任何电影都更动人。王海的胳膊轻轻碰到她的，两人同时转头，目光相撞时笑出声来。
散场时，暮色己浓。
王海推着自行车，车筐里放着半块没吃完的桃酥。
路过供销社时，王海停在首饰柜台前，玻璃柜里的银镯子泛着温润的光，旁边是个油菜花造型的发卡，比苏禾的那枚更精致。
“好看吗？”
王海挠了挠头，耳尖又红了。
“等秋天蜂蜜丰收，我......”
“不用等。”
苏禾拿起发卡别在头发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蓝布衫配油菜花，比城里的姑娘还好看。
“现在就很好。”
夜风带来阵阵槐花香，远处的合作社灯火通明，小琴的歌声混着蜂箱的嗡嗡声飘来。
苏禾坐在自行车后座，望着满天星斗，忽然明白，所谓双向奔赴，不过是有人与你共赏晨露，同踏暮色，在岁月的田埂上，种出属于彼此的春天。
苏禾摸出笔记本，在“夏日记事”页写下：“与王海看第一场电影，识破张会计阴谋，蜂产品正式投产。”
笔尖顿了顿，又加了句：“原来最甜的蜜，不在蜂箱里，在人心间。”
合上本子时，苏禾靠在王海背上，听见他胸腔里的心跳，与远处的蛙鸣声形成温柔的共振。
苏禾知道，无论未来还有多少风雨，只要有这个人在身边，就没有耕不碎的冻土，没有熬不过的寒冬。
他们的故事，正如合作社里那一群群忙碌的蜜蜂，在希望的田野上，终将酿出最浓稠、最香甜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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