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那天，苏禾蹲在蜂箱前数蜂王产的卵，指尖沾着新鲜的蜂蜡。
王海抱着刚收割的紫云英蜜脾走来，工装裤膝盖处补着块蓝布——
是苏禾用自己旧衬衫改的。
王海用袖口擦汗道：“县革委会来电话了，省里要在咱这儿开现场会，推广多花种蜂蜜技术。”
蜂蜡从指缝滑落，苏禾抬头时阳光正穿过她的睫毛，在眼睑投下细碎的影：
“那是不是意味着，我能作为代表去省里汇报？”
王海顿了顿，蜜脾上的蜂蜜滴在他手背上，像颗金色的泪：“是啊，你该去。”
王海转身走向仓库，背影比平日僵硬几分。
午后的社员大会上，小琴举着红绸子辫梢喊：“苏姐去省里，咱合作社可算熬出头啦！”
陈小虎跟着起哄：“说不定还能见到大领导，给咱争取更多补贴！”
苏禾摸着笔记本边缘，目光扫过坐在后排的王海——他正低头用草茎编筐，竹篾在指间绕出利落的弧线，却始终没抬头看她。
散会后，苏禾在晒谷场追上王海：“你是不是不想我去？”
王海编筐的手顿住，竹篾刺破指尖，渗出颗血珠：“咋会？这是好事。”
苏禾抢过王海的手，用舌尖舔掉血珠，咸涩混着草香：“别骗我，你眼神不对劲。”
王海站起身，竹筐散成几片竹篾：“我只是……”
王海望着远处的稻田，喉结滚动。
“怕你去了就不想回来。”
风掀起苏禾的蓝布衫下摆，她看见自己映在王海瞳孔里的倒影，被夕阳拉得老长。指尖轻轻勾住他的小拇指：“你知道我最放不下什么。”
省里的通知来得很急，三天后就要出发。
苏禾收拾行李时，王海蹲在旁边默默往帆布包里塞炒花生、蜂蜜饼，还有那本刻着“向阳合作社”的笔记本。
王海说：“晚上别总熬夜，省城路灯亮，不像咱这儿能看星星。”
苏禾笑着捏王海的脸：“知道啦，王技术员。”
出发那天清晨，蜂箱群掀起巨大的嗡鸣。成千上万只蜜蜂聚在卡车周围，像是要护送他们的女王。
王海别过脸去，假装检查车轮，声音闷得像塞了棉花：“到了那儿别逞强，有事儿就打电话。”
苏禾踮脚在王海耳边说：“等我回来，咱们去镇上照张穿新衣服的合影。”
省城的会议室里，苏禾摸着投影仪遥控器，手心沁出汗。
台下坐满了穿中山装的干部，后排还架着摄像机。
苏禾想起第一次在县展销会发言时的紧张，此刻却出奇镇定——
因为她知道，王海此刻一定守在合作社的广播旁，把每个字都听进心里。
“我们的多花种蜂蜜，不仅是技术突破，更是社员们用汗水酿的梦。”
苏禾展开防水堤的设计图。
“就像这道堤，能挡风雨，也能聚住希望。”
话音刚落，后排传来掌声——是省农业厅的老专家，他冲苏禾竖起大拇指，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光。
会议结束时，老专家拦住苏禾：“省里打算调你去农科院，专门搞蜜蜂研究，你意下如何？”
这句话像颗石子投进心湖，荡起层层涟漪。
苏禾望着窗外的高楼大厦，想起合作社的蜂箱在夕阳下泛着金光，想起王海编筐时专注的侧脸，指尖不自觉摸向无名指的银戒指。
当晚，作者若雨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苏禾躺在招待所的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床头柜上的收音机沙沙响，突然传出熟悉的咳嗽声——
是合作社的广播！她扑过去调大音量，听见王海的声音混着电流声传来：
“第37号蜂箱的蜂王开始产卵，社员们注意添加巢脾……”
泪水涌出眼眶。
苏禾摸出笔记本，借着台灯写下：
“城里的夜很亮，却照不见蜂箱上的月光。原来最想抵达的远方，从来都在有你的地方。”
窗外传来火车轰鸣，苏禾想起王海说过的筒子楼，觉得那些钢筋水泥都不如合作社的草垛温暖。
第二天清晨，苏禾找到老专家：“谢谢您的栽培，我想回合作社。”
老专家一愣，随即笑了：“年轻人，难得知道自己要什么。”
他拍拍苏禾的肩膀，“不过省里的技术支持会继续，可别让我们失望啊。”
返程的火车上，苏禾抱着笔记本靠窗而坐。
路过那片熟悉的稻田时，苏禾看见王海的二八自行车停在田埂上，车把上挂着块蓝布——
是苏禾走前忘带的遮阳帘。心跳加快，她抓起帆布包冲向车门，身后乘务员喊：“同志，还没到站呢！”
田埂上的风带着蜜香，王海正弯腰查看稻穗，听见脚步声抬头，眼里闪过惊喜：
“咋提前回来了？”
苏禾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着把笔记本塞进他怀里：“因为有人说要扛着蜂箱去城里，我怕他找不到路。”
王海的耳朵瞬间红透，伸手将苏禾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远处的蜂箱群再次响起嗡鸣，像是为久别重逢的人奏响赞歌。
苏禾闭上眼睛，闻着王海身上的皂角味混着阳光的气息，忽然明白——所谓双向奔赴，从来不是追赶，而是两颗心在同一垄田埂上，深深扎根，共同生长。
暮色漫过稻田时，两人并肩坐在草垛上。
王海摘来朵野菊花别在苏禾发间，她翻开笔记本，在“省城记事”页写下：
“拒绝了农科院的调令，却在王海眼里看见了整个春天。原来最好的科研台，是合作社的蜂箱；最甜的梦，是和他一起守着日出日落。”
王海指着星空，给苏禾讲新学的蜂群迁徙知识，声音低低的，像哄孩子的歌谣。
苏禾靠在王海肩头，望着银河下整齐的蜂箱，想起老专家说的“希望”——
原来希望不是远处的灯塔，而是身边人温热的呼吸，是掌心相握的力量，是不管走多远都能踏踏实实地回来的那个地方。
夜风带来蜂蜜的甜，混着泥土的腥。
苏禾摸出包里的蜂蜜饼，掰成两半：
“省城的桂花糕没咱们的蜜饼好吃。”
王海接过咬了口，碎屑掉在蓝布衫上：
“那是，咱们的蜜里有阳光的味道。”
两人相视而笑，远处的合作社灯火亮起，小琴的歌声飘来，惊起几只沉睡的蜜蜂，在暮色中划出金色的弧线。
这一晚，苏禾在笔记本里画下新的蓝图：
扩建蜂箱、改良蜜源、带社员去省里学习。
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像蜂群在巢脾上舞蹈。
王海的头渐渐靠在苏禾肩上，发出轻微的鼾声。
苏禾合上本子，望着满天星斗，忽然觉得未来不再是模糊的期待——
只要和身边这人一起，每一笔都能写成甜美的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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