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苏禾的铝饭盒刚搁在灶台上,窗外就滚来闷雷。
王海咬着窝头冲进厨房:“西北天压黑了,怕是要下暴雨。得赶紧把新蜂箱搬到高坡去。”
他工装裤还沾着晨露,裤脚卷到膝盖,露出去年被蜂蜇的淡疤。
苏禾抓起草帽扣在头上:“让陈小虎去喊社员,浅继箱先卸下来!”
她转身时撞翻煤油灯,玻璃罩子在灶台边缘晃了晃,没碎。
晒谷场上,小琴抱着蜂扫跑过来:“苏姐,第三排蜂箱底都泡胀了!”
她的红辫梢滴着露水,辫绳是用蜂场废弃的巢础线编的。
王海己经扛起一箱蜜蜂,竹扁担在肩头压出深痕:“走排水沟旁边的土路,别踩坏稻苗。”
他走得很急,蜂箱晃动间,几只蜜蜂从透气孔钻出来,绕着他的耳朵飞。
苏禾跟在后面,手里拎着备用的防雨布。
雷声更近了,像有人在天上擂鼓。
她看见王海的后背被汗水浸透,蓝布衫贴在脊梁上,显出肩胛骨的轮廓——那是去年她帮他挑粪时,记住的形状。
“王哥!左边蜂箱歪了!”
陈小虎喊着扑过去,草帽被风刮跑,露出新剃的板寸头。
“这箱蜂子咋这么沉?”
王海稳住扁担,额角的汗砸在蜂箱上:
“里面有三脾封盖蜜。”
他扭头看苏禾,闪电在他瞳孔里晃了晃。
“你去守着育苗棚,别让风掀了塑料布。”
苏禾没动,防雨布往地上一铺:“先卸蜜脾!”
她掏出割蜜刀,刀刃在天光下闪了闪。
“留着蜜脾蜂群容易闷死,快!”
第一滴雨落下来时,蜜脾刚割完。
王海用搪瓷盆接着滴落的蜂蜜,手指在盆底抹了抹,塞进苏禾嘴里:“补点力气。”蜂蜜混着他指尖的咸,在她舌尖化开来。
暴雨来得猝不及防。苏禾抱着最后一床防雨布冲向蜂场时,土路己经变成泥浆。
她看见王海正趴在一箱蜜蜂上,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风雨,蓝布衫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面破了洞的旗。
“起来!”
她喊着扑过去,把防雨布蒙在蜂箱上。
“你想被蜂子蜇成猪头吗?”
王海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睫毛上挂着水珠:“这箱有新王,不能淋着。”
他的声音被雨声撕碎,像钉子般钉进苏禾心里。她想起省城的雨夜,招待所的玻璃窗上也挂着这样的水珠,远不如眼前这人的眼睛明亮。
社员们在泥水里跌跌撞撞地搬蜂箱。
小琴滑倒时撞翻了蜂箱,十几只蜜蜂嗡地飞起来,她抱着头尖叫:“苏姐!我被蜇了!”
苏禾冲过去,扯下自己的围裙按在小琴头上:“别动!”
她从口袋里摸出随身带的肥皂水,往小琴脖子上抹。
“忍忍,一会儿就消肿。”
王海不知何时蹲在旁边,手里捏着片草叶:“是雄蜂,不蜇人。”
他把草叶塞进小琴手里。
“闻闻,是薄荷味,咱们蜂场旁边长的。”
小琴抽抽搭搭地闻了闻,大笑起来:“真的哎!比公社小卖部的薄荷糖还香!”
雨势稍小些时,老李撑着油纸伞来了。
他的裤腿卷到大腿根,露出干瘦的小腿:
“公社王干事来了,要查育苗款的账!”
他的烟袋锅在雨中滋滋作响。
“你们可别……”
话没说完,王干事己经踩着泥浆走来,中山装前襟别着支钢笔,帽檐上的雨水滴在账本上:
“听说你们挪用育苗款买蜂箱?”
他翻开账本,手指在纸上戳了戳。
“向阳合作社,这是要搞资本主义复辟?”
苏禾擦了把脸上的雨水,指尖还沾着蜂蜜:“改良蜂箱是为了增产,公社田埂梦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公社田埂梦最新章节随便看!开春育的稻苗都用蜂蜜水浇过,成活率提高了三成。”
她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翻到夹着蜂蜡的那页。
“这是上个月的产量报表,多花种蜂蜜己经卖到县城供销社了。”
王海站出来,泥浆从指缝滴下来:“钱都花在刀刃上,要是不信,您可以去仓库查蜂箱数量。”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蜂箱上的铁钉,一下下敲在人心里。
王干事盯着王海的蓝布衫,忽然问:
“你衣服上怎么有蜜蜂?”
苏禾低头一看,只见几只蜜蜂正趴在王海胸前,翅膀还沾着雨水。
她伸手拂开它们,指尖触到他胸前的纽扣——
那是她去年用蜂蜡重新粘过的。
王海说:“它们认人。就像社员认合作社的账,清清楚楚。”
王干事沉默了一会儿,合上账本:
“先防汛吧。”
他转身时,钢笔尖在账本封面上划了道蓝痕。
“下周送报表去公社,别耽误了。”
雨停时,天边裂开道缝,漏出点夕阳。
苏禾蹲在蜂场边清洗割蜜刀,刀刃映着她泛青的眼下——
从早上到现在,她没歇过一分钟。
王海递来块烤红薯:“吃点热的。”
他的左手缠着纱布,是搬蜂箱时被竹刺扎的。
苏禾看见纱布边缘渗着血,伸手去解:
“重新包扎。”
“小伤。”
王海避开她的手,红薯皮在指间簌簌掉落。
“你昨晚是不是又没睡?眼窝都凹了。”
苏禾没说话,用刀尖戳了戳红薯。
热气混着泥土味冒出来,想起刚下乡时,她连烤红薯都不会,是王海蹲在灶前,教她用松针垫底,说这样烤出来的红薯有松香。
王海说:“等忙完这阵,咱们去镇上扯块布,给你做件新衬衫。你那件蓝布衫,补丁都叠补丁了。”
他望着远处的稻田,夕阳把他的侧脸染成蜜色。
苏禾笑了,用刀尖挑起块红薯递到他嘴边:
“先给你换条裤子吧!工装裤都快成渔网了。”
她顿了顿,声音轻下来。
“其实我挺喜欢这件蓝布衫的。”
王海咬了口红薯,嘴角沾着薯泥:
“喜欢就多穿几年。”
他伸手,从她头发里摘下片草叶。
“等明年蜂蜜卖上价,给你买上海牌的雪花膏,闻起来像槐花蜜似的。”
暮色漫过蜂场时,陈小虎大喊:“苏姐!王哥!蜂子出来采蜜了!”
只见几十只蜜蜂从蜂箱里飞出来,在夕阳里划出金色的弧线。
苏禾望着它们,想起王海说过的话:“蜜蜂总能找到花,不管雨下多大。”
王海的手轻轻覆在她肩上,带着体温的掌心隔着蓝布衫,暖得像春天的阳光。
远处传来合作社的广播,正在播天气预报,说接下来三天都是晴天。
她摸出笔记本,借着最后一丝天光写下:“暴雨冲不垮蜂箱,就像流言淹不死希望。你掌心的温度,是比阳光更暖的晴天。”
笔尖划过纸面,旁边是王海用炭笔画的简易蜂箱排水图,几条斜线里,仿佛藏着整个秋天的甜。
夜风带来草木的清香,混着蜂蜜的甜。
苏禾靠在王海肩头,听着蜂群的嗡鸣渐渐低下去,像首摇篮曲。
她忽然明白,原来最坚实的土地,不是脚下的泥,而是身边人并肩的重量。
这一晚,月亮升起来时,蜂场安静得像块裹着蜜的布。
苏禾望着王海缠着纱布的手,轻轻说:
“以后别这么傻,有事咱们一起扛。”
他没说话,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远处的稻田里,青蛙开始鼓噪,他们的蜂箱,正像一排装满星星的罐子,在月光下微微发亮。
(http://www.220book.com/book/J2VA/)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