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遇到许弋昭之前，许嘉木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
金色大厅的穹顶如倒悬的星河，数千盏灯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白昼，折射出的光芒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许嘉木站在舞台中央，黑色燕尾服的后背己经被汗水浸湿了一点，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他微微低头，下颌与小提琴的腮托轻轻相触，木质纹理的凉意透过皮肤传来。
掌声如潮水般涌来，淹没了他微微加重的呼吸声。
聚光灯太过刺眼，许嘉木看不清台下观众的面容，却能隐隐感受到那道始终注视着他的目光——他无比清楚，这道目光的主人是谁。
琴弓搭上琴弦，许嘉木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他演奏的曲子是帕格尼尼的，这首曲子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吃力。
这也很正常，他练得不算久，却“急于表现”。
不知道是不是墨菲定律的影响，越是不想出错越是容易出错，明明是练习了这么多遍早就烂熟于心的曲目，在一个高音处指法还是出现了细微的偏差。
也许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失误，但许嘉木还是稍稍抬头，下意识紧张地望向那个方向。
许弋昭安静地坐着，双手交叠放在膝上。
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许嘉木也能想象出她此刻的表情——一定是冷淡的，疏离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但也一定是冷静的，沉着的，好像一切在她手里都游刃有余。
而这样的她在看他的表演。
这个认识让他的心突然就静了下来。
琴声继续流淌，此刻许嘉木俨然成为目光所聚的焦点。
其实，
他并不向往这样多的观众，也自知自己的水平一般，可是从前一首不知道，原来，有人看着的感觉，这样好。
幼儿园，小学，初中，陈嘉木或参与或不参与的学校表演，总是有一堆家长捧场。
大家气氛热烈。
独独一个他，形单影只，格格不入。
父亲病重，母亲忙碌，从来没有人到学校看过他的表演。
可是其他小朋友都有。
五岁的他在舞台剧中扮演一棵小树。穿着用绿色皱纹纸做的戏服，站在舞台最边缘。台下坐满了家长，喊着自家孩子的小名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唯独没有他的家长。
这是第一次，所以他会感到委屈，一个人蹲在大树下掉眼泪，可是现场很忙，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
后来，次数多了，也就慢慢习惯了。
再后来，父亲死了，母亲带他进了许家，遇见了许弋昭，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是有价值的人，是可以被人记挂着的人，而不是拖油瓶，不是呆呆傻傻的怪物。
视线变得模糊，他这才发现自己的眼眶己经，手指像是有了自己的记忆，精准地在琴弦上舞动。
青木多才多艺的孩子很多，按理说是轮不到许嘉木来小提琴独奏的。但考虑多方面因素，学校还是给他发了邀请函。
当许弋昭把演出邀请函放在他书桌上时，许嘉木的第一反应却是拒绝。
"我不行的..."他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着琴盒上的印痕。
许弋昭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打开琴盒，取出那把价值连城的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这算是她送给他的十七岁生日礼物。
"嘉木，"许弋昭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不试试怎么知道?"
有这句话，也就够了，拼命挤压时间练琴的没有意义的行为，也就有了必须要这么做的缘由。
最后一个泛音余韵悠长。掌声雷动中，许嘉木缓缓放下琴弓弯腰谢幕，起身时视线穿过晃动的光柱，锁定了那抹墨绿色。
姐姐今天穿了一件墨绿色的旗袍，在台上细碎撒过的灯光的映衬下泛着绸缎特有的润泽，优雅而美丽，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她只是坐在那里，一下一下地鼓掌，而许嘉木己经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感觉，他又开始不自觉地胡思乱想。
我没让她失望吧？
姐姐在看着我吗？
我是不是也很棒，不比其他人差吧?
怎么会，突然感觉这么幸福。
……
台下许弋昭这边的状况……老实说不太好。
左手边是蒋晏礼，右手边是周泽卿，她夹在中间，一言不发，只能非常认真地在看表演。
终于到许嘉木上场了，高高瘦瘦的少年，在宽大的舞台上却只有小小一片影子。
少年的琴声略带一点点滞涩，但显然投入了许多许多复杂的情感，听得人心口闷闷的，说不上来的感觉。
嘉木的小提琴拉得越来越好了。
一曲毕，她鼓着掌，脑海里却不自觉想到少年刚练琴时的时候。
长期生长在不适宜的环境里，再好的树苗也透着股萎缩劲儿。看着许嘉木怯懦阴郁的模样，她鬼使神差地问许嘉木要不要学一手乐器。
少年注定要走科研的路子，又是这个年纪，学乐器真是天时地利人和样样都不行。
理性来说，这对于许嘉木只是一个浪费时间的特长。
可从感性角度来讲，许弋昭也不想他以后真的变成只和数据打交道的机器。
她没养过小孩，平日里给许嘉木的安排也有专门的专家指导，突然这样询问他不过是看见了自己的旧钢琴，想起了儿时的自己。
她看着许嘉木，总觉得他有太多太多难以言说的痛苦，这不是从资料上看到的，而是相处时感受到的。
这种东西很难用语言诠释。
也并不是许嘉木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
可能太过懂事的孩子都会或多或少有这样的痛苦。
而音乐是治愈创伤，逃避痛苦，发泄情绪的好方式。
所以她这么做了。
或许有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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