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映琪刚刚口口声声的“老邪祟”和“找哥哥”，足以说明范映书并不是她口中的邪祟。
郭凝惊觉自己一首先入为主地认定范映书便是幕后黑手，殊不知范府里还有另外一个能驱使谷潇雅为之卖命的人物。
以范榕川的身份，别说是谷潇雅，便是范映书也必然会帮他隐瞒。
郭凝又想到范夫人离家修佛，当日自己热络地提及要来府上拜访时她神情中的萧索之色，仿佛一切的苗头都隐隐指向了范榕川。
郭凝想起信忠先前提到过，他们一向是去谷潇雅的院子里收拾死尸的，再结合昨夜范映琪无故消失在范榕川的书房，郭凝不禁猜测这两处地方想必是藏有密道。
若想避人耳目地处理尸体毕竟不简单，密道便不失为是个好法子。
兹事体大，郭凝从未想过范榕川才是庄烁麾下烂透了的毒瘤。
范榕川在洪州官场树大根深，便是在朝中都举足轻重。
除去范映书，庄烁不过折损一名得力干将，但若是范榕川出了掉脑袋的岔子，整个范家便岌岌可危，必然会波及到深宫中的贵妃不说，对庄烁的打击更不亚于自断一臂。
范映琪本就神志不清，刚又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又哭又闹地折腾了许久，好不容易睡下后竟隐隐地发起热来。
范映书耐着心哄了她一路，这会儿见她睡熟了才彻底冷了脸色。
院子里伺候的嬷嬷女使们跪了一地，她们极少见他如此冷若冰霜的模样，只听他把命令的每个字都咬得极轻，“你们都是府里信得过的老人了，小姐的身子再经不起折腾，今日之事下不为例。”
院子里驻守了许多侍卫，婢子们不难感到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她们跟范映琪一起被严密地看管了起来，生死只在范映书的一念之间。
众人噤若寒蝉，偌大的厅堂里静得仿佛能听见小厨房里药罐子的咕嘟声，范映书只觉得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他再坐不住，漫无目的地绕到了郭凝的院子里。
陶正得了郭凝的嘱咐，躲在耳房里避开了范映书。
没多久沈牧也被打发回来，他朝陶正挤眉弄眼，“听着这位是要邀小姐出去逛逛，还特意叫咱们不用跟着。”
陶正惊道，“这怎么行？他算老几，管得着咱们？”
沈牧也无奈，“是小姐同意了的。”
陶正无可奈何，只不屑道，“方才气得跟只斗鸡似的，这会儿又不装爱妹如命的好兄长了？估计他自己心里明镜似的，他们家自己做的孽自己得还，眼瞅着报应到他妹子身上了，他便借着由子找咱们不痛快。”
沈牧连连附和，“可不是，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来缠着小姐？”
“话说你觉着咱们殿下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陶大哥，真不瞒你说，自从来了洪州，我这心好像就没踏实过，总觉着乱七八糟的祸事接二连三，在东宫当差这么久，我哪这么提心吊胆过？”
陶正也说是，“你当我睡过安稳觉？殿下不来，范家便是洪州最大的官，谁能整治他们？”
沈牧见他又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一对玉佩，明白话赶话又勾起了他的伤心事，连忙压低声音找补道，“边关军务再忙也有小吴将军顶着，我觉着只要殿下见着咱们的信，肯定会赶回来。”
正说着二人便听到郭凝出门的动静，从耳房的门口望去，只见郭凝一袭墨绿色暗纹冬装，身上围了件用料上乘的雅白狐裘披风。
范映书顺手帮她戴起风帽，二人的背影倒十分赏心悦目，像是一对不知愁滋味的金童玉女。
范映书待郭凝一派坦诚，“谷潇雅阴毒，她知道我多宝贝我妹妹，她为了报复我，竟故意吓疯她。映琪何罪之有？不灭谷家陪葬实在难解我心头之恨。”
马车往范夫人所在的寺庙驶去，范夫人还不知道家中的变故，范映书没想到郭凝会爽快地答应陪同。
“杀戮太重必会反噬自身，谷潇雅再可恶，她的家人里总有人无辜。” 郭凝意有所指，“便像夫人，还有你和你妹妹。”
范映书的目光有些空洞，“母亲是名门闺秀，她是娇养长大的弱女子，为了夫家和娘家的声誉，更为了一双儿女的前程，隐忍便是她唯一的选择。”
“我妹妹出生后，母亲便终日惶惶，一度疑神疑鬼地整夜睡不着。那时我还小，真的不明白为何母亲的精神越来越差，本就少言寡语的人也变得越来越瘦弱，她房里的药味终年不散，我开始害怕她的身子撑不住看我们长大了。”
“后来母亲离家修行，妹妹小小的一个肉团子竟哭得撕心裂肺，我却暗自窃喜母亲终于不会死了，哪怕离得远了一些，但只要她安好，只要她还活着，我便很知足了。”
“之后再长大些，我便知道了家里最见不得光的秘密。” 范映书的表情很复杂，这种透着惨然的淡淡笑意让人看得不禁有些难过，“我仿佛陷入了母亲当年的噩梦，整夜整夜地难以入睡，闭上眼便是各种骇人的妖魔鬼怪。”
“哪怕他对我们从未有过逾矩，但我依然会在无数个清醒的夜里守在妹妹床前，那时的我暗暗想着，如果他敢对妹妹做那些下作的事我便要杀了他。但最为古怪的是，我却也割舍不断父子之情，似乎我又从未真正地厌弃过他。”
郭凝认真地听着，“他践踏过许多人，并且从不以为意，但这不妨碍他做我们兄妹二人的慈父，好像比起痛恨他，对我来说，安静地关起门来对他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显然更简单。”
“前几年我纳谷潇雅进门时，他头一次问我怪不怪他，说起来好笑，我当时真的如鲠在喉，怪与不怪好像都是错。”
“一路走来我都谨记着自己范氏嫡子的身份，为了表兄和范家，我不能踏错一步。父亲做错的事，便由我去拼命弥补，没有外人会知道我家的秘密。”
“我忙得分身乏术，好像从未想过要去怪他什么。”
范映书抬眼看向郭凝，“昨夜见到我妹妹神志不清的样子，我真的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恨意。可悲的是我没资格恨天地不仁，这也许便是范家的报应。”
“我知道我心底的戾气不单单是冲着谷潇雅的，谷家可杀，但弑父早己不是我的选择，我无法摆脱他，却真真切切地开始怪他。阿凝，这便是范家最肮脏的秘辛，也是你一首想查明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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