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伙子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挪步坐到张建国对面的空位上。
“大哥，真得谢谢您。”他声音里裹着未散的惊惶，从包里掏出张边缘焦脆的烙饼，“也没啥能谢您的，这个您收下。”
张建国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换谁见着都会管的。”
可那小伙子犟得很，硬把烙饼塞进他手里。
“大哥您去哪儿？”小伙子搓着手问。
“广州。”
“哎，真巧！我也去广州。”
“去那边做啥营生？”张建国来了兴致，“看您从武阳上车，是做啥生意的？”
小伙子腼腆地挠头：“算不上正经生意……”
“嗨，都一样，混口饭吃嘛。”张建国又说道，“我叫张建国，你呢？”
“我叫慕小旺，大家都喊我小王。”慕小旺笑道，“听您这名字，将来准是干大事的。”
“瞧你这嘴甜的，说不定过几年得喊你慕总了。”
“借您吉言！”慕小旺嘿嘿笑，“跑我们这路子的，谁不想挣俩钱儿。”
“还有几个钟头到，咱眯会儿。”张建国往椅背上一靠。
慕小旺却有些坐立不安，手不自觉摸向腰侧，他刚从黑市收了笔款子。
“放心，乘警这会儿该来回巡查了，”张建国压低声音，“钱往贴身放，缝在内裤兜里最稳妥。”
“哎！我跟您想法一样！”慕小旺掀开衣角，露出内衬上歪歪扭扭的针脚，“特意缝了暗兜。”
两人又低声聊了几句，终于抵不过困意，头歪在车窗上打起盹。
第二天拂晓，列车哐当哐当地滑进广州站。
张建国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望向窗外。
他前世2017年来过广州，此刻的羊城尚裹着朴素的晨雾，却己比老家江安多了几分繁荣的生气。
下了车，肖子健捶着后腰打哈欠：“听说昨晚车上有小偷？”
“可不是嘛，”慕小旺咧嘴笑，“就是偷我钱，多亏张大哥看见了。”
王洋这才注意到张建国身边站着个瘦小的小伙，“那大哥们，我先撤了，回头有缘再见！”
“路上当心。”张建国扬手道别，目送慕小旺消失在出站口的人流里。
“建国，下一步去哪儿？”肖子健跺着麻了的脚问道。
“去我舅舅家歇歇？”王洋提议道。
肖子健却有些忸怩：“我跟你舅舅又不熟，空着手去怪不好意思的。”
王洋也不勉强，“行吧，等会儿我表哥开车来接，你们要去看啥地方，顺路捎一程？”
“不用不用，我俩坐公交就行。”张建国说道。
王洋忽然压低声音，冲他俩挤眼：“第一次来广州，想自个儿摸去看铅笔行情？”
肖子健惊得扭头看张建国，这事他俩前几天才偷偷合计过。
主要眼下正严打投机倒把，大件货不敢碰，铅笔轻巧好带，就算摆摊砸手里，卖给同系同学也亏不了。
“你咋知道？”张建国也很惊讶。
“你的本子上都成铅笔价目表了，”王洋挑眉，“夜里说梦话，还念叨2B铅笔三分五厘呢。”
肖子健照着张建国后背轻拍了一巴掌：“你咋嘴上没个把门！”
张建国苦着脸叹气：“我居然说梦话？”
“何止呢，”王洋抱臂笑，“有时候还喊小华、小山，听着像哪家姑娘小子？”
张建国眼神一暗，含糊应道：“你听错了，许是梦里瞎喊的。”
出了火车站，王洋一眼就看见了表哥王海。
“洋洋，这儿呢！”王海挥着手。
王洋拉着张建国往前赶。“这是我表哥王海。”
“表哥，这是我同学张建国、肖子健。”王洋介绍道。
“快上车吧，外头晒。”王海拉开后座车门，肖子健看了眼张建国，见他点点头，才猫腰钻了进去。
王海说：“先回家吃顿热乎饭，歇够了我带你们转转？”
“行啊，我还真有些饿。”王洋说道。
张建国却有些过意不去：“会不会太麻烦了？其实我们俩...”
“不麻烦，”王海打断他，指节敲了敲方向盘，“前儿洋洋在电话里说了，你们想瞧瞧这边的货。正好，家里头有些东西，咱哥几个合计合计。”
张建国心里咯噔一下，听这口气，王洋兄弟俩怕是也憋着趟水。
车子停在军区家属院，肖子健盯着门口站岗的哨兵，心里很震惊。
王海推开家门，客厅里坐着位中年男人，报纸摊了一膝盖。
“舅舅！”王洋扑过去搂住男人脖子。
“都大学生了，还跟小猴子似的。”王大军笑道。
王海忙介绍道：“爸，这两位是洋洋同学。”
王洋补充道：“舅舅，这位是张建国，做菜绝了！这位肖子健，他外公是画家，肖白先生。”
“哎呀，久仰久仰！”王大军笑得眼睛眯成缝，“那今天可得请两位露两手。”
“您太客气了，倒是我们叨扰...”张建国客气道。
“爸，我先带他们进去休息啊。”王海说着，就拽着张建国进了客房。
王洋和肖子健也连忙跟了进去。
一楼客房的门“咔哒”反锁，王海靠在门板上压低声音：“建国、子健，今晚你们住这儿，洋洋睡我屋。”
“谢了。”张建国话音未落，王海就压着嗓子开口：“咱长话短说。听说你俩想捣鼓点钱？我这儿正好有路子，我出货源，你俩带回江安卖，利润对半分，干不干？”
肖子健心里打鼓，扭头看着张建国。
张建国却看向王洋。
王洋解释道，“我表哥拉我入伙，可我哪敢啊？要是让我外公知道，能打断我的腿。知道你们想挣钱，我才把你们带来。”
“你咋不早说！吓死我了。”肖子健拍着胸口说道。
“不得先瞧瞧深浅嘛。”王洋嘿嘿笑，这事他考察了挺久，觉得张建国挺可靠，原本还想带着孙长河来着，但是他最近的表现不行。
张建国能带肖子健一起干，证明他信任肖子健。
张建国问王海：“什么货？”
王海掀开床板，摸出个油纸包，里头竟是成条的红双喜。
“我有渠道拿货，可我在广州卖不上价。”他捻着烟盒说，”这烟味柔，适合新手抽。”
张建国指尖叩着桌面，想了想说：“那我先拿十包回去试销。要是好卖，下次多带些。”
“成！”王海也没指望他们能一次性拿多少。
“其实我们那儿的红金龙烟劲大。要是带过来，你能卖出去吗？”张建国问道。
王海说，“可以，但超过三毛钱一包我可不接，划不来。”
“行。这十包先给你三块钱，卖完的话，利润下次带来。要是砸手里，我就给你带十包红金龙抵账，咋样？”
王海琢磨片刻，点点头。
张建国转身就要解内衣暗兜，肖子健一把按住他：“钱我这儿有，你改天还我就行。”
“也好，省得我掏。”张建国不好意思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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