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记药铺后巷的砖墙被正午阳光晒得发烫,我像壁虎似的贴着墙根挪动。左耳残缺的豁口被汗浸得发痒,伸手挠时指尖碰到脖颈挂着的饴糖——那半块发黑的糖疙瘩硌得我心慌。
"小虎子!"街角卖炊饼的王瘸子突然扯嗓子喊:"陈大夫让你晒的当归呢?"
我猛地把竹匾里发霉的药材翻了个面,蹬着露出脚趾的布鞋往市集窜:"这就去库房取!"怀里的油纸包随着跑动沙沙作响,隔着三层糙纸都能闻到人参须的土腥味。
朱雀桥头张屠户的烧鸡摊飘来焦香,我咽着口水摸出油纸包。秤杆还没摆平,穿着绸衫的赵府管家己经劈手夺过人参:"三钱参须换半只鸡?你当赵老爷是叫花子?"
我盯着案板上油光发亮的鸡腿,喉结上下滚动:"这可是长白山老参......"
"放屁!"张屠户的砍刀剁进砧板三寸深:"上回拿川贝换鸡屁股,害得老子咳了半月!"油腻的围裙擦过我鼻尖时,腰间钱袋突然沉了几分。指尖刚触到温热的铜板,后颈骤然被铁钳般的手掌扣住。
"林小虎!"
师父陈济堂的声音像浸过冰水的银针,我浑身毛孔瞬间炸开。藏青布衫的下摆扫过青石板,他瘸着右腿疾步走来,檀木诊箱在腰间哐当作响。
"陈大夫来得正好!"赵管家揪住我衣领:"贵徒偷主家库房......"
"赵府上月赊的三十副安胎药。"师父枯瘦的手指搭上对方腕脉,灰白眉毛下眼睛亮得骇人:"滑脉虚浮,肾水不足,尊夫人这胎保到端午都悬。"
市集喧嚣突然凝固,赵管家肥厚的下巴开始抽搐。师父甩开他的手,拎起我往药铺方向拖。我挣扎着回头,看见张屠户正把整只烧鸡塞进赵管家怀里。
药铺门帘摔在脸上时,我瞥见师父后颈渗出的冷汗。他抄起捣药杵砸向药柜,紫砂壶盖在桌面跳起半寸高:"第七次!这是第七家要退你回来的!"
"是他们不识货......"我梗着脖子顶嘴,脚踝处的青蛇刺青在裤管下若隐若现。师父突然剧烈咳嗽,佝偻的脊背撞得诊箱哗啦作响,指缝间漏出的帕子洇着暗红。
"跪下!"
青砖地寒意顺着膝盖往上爬时,师父的藤条己经抽在脊梁上。我咬牙数到第七下,听见门外传来带着痰音的吆喝:"陈大夫!河口村送来的急症!"
师父扔下藤条的手在发抖,他抓起针囊往门外冲时,我盯着地上染血的帕子愣神。廊下药碾还堆着没磨的甘草,那只染血的帕子突然被风卷进炭盆,焦糊味混着药香钻进鼻孔。
暴雨是后半夜砸下来的。我蜷在库房草堆里数瓦片漏下的雨滴,忽然听见前堂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光脚踩过水洼时,看见师父蜷在诊台旁,右手还死死攥着半卷《伤寒论》。
"......柜底......青花坛......"他喉间滚动的气音像破风箱,我摸到他腕脉时被烫得缩手。暴雨声盖过药柜翻倒的巨响,当指尖触到冰凉的青花瓷坛时,一道闪电劈亮坛底朱砂写的"御"字。
坛中金针在雷鸣中泛着冷光,针尾刻的蟠龙纹扎得掌心发疼。师父突然抓住我手腕,力道大得仿佛回光返照:"虎子,去卫生所......找盘尼西林......"
背起他冲进雨幕时,我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师父滚烫的呼吸喷在颈后,檀木诊箱不断磕碰着大腿。朱雀桥己成浑黄河道,积水漫过腰际时,师父湿透的布衫下露出半截银锁——那锁片上的并蒂莲,分明和母亲临终攥着的一模一样。
卫生所铁门在雨幕中浮现时,我的脚趾撞上了石阶。护士手电筒扫过师父惨白的脸,突然倒吸冷气:"这不是当年下放的......"
惊雷炸响淹没了后半句。玻璃窗内晃过白大褂的身影,我抹开眼前雨水,看见病历本上潦草写着"陈济堂,53岁,肺结核晚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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