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清晨，药碾子裹着晨雾缓缓转动。我蹲在祠堂门槛边搓着艾绒，忽觉一股压力重重落下——师父的破毡靴死死踩住碾轮。檀木诊箱夹层应声弹开，半片刻满甲骨文的龟甲滑出，“戊戌年忌”西个古老字符，正对着供桌上泛着酒香的雄黄酒坛。
“去渡口接药材。”师父的紫砂药壶磕在青砖缝隙间，壶嘴蒸腾的白雾竟凝成“1958”字样。我下意识摸向腰间饴糖，却触到婉清昨夜塞来的犀角片，其棱角处还粘着赵大富假药的崭新标签，油墨未干。
渡口乌篷船内，咳嗽声此起彼伏。赵大富晃着卫生局批文，蟒纹长衫扫过麻袋时，石膏粉簌簌落入标着“苍术”的箩筐。我攥紧金针，《金匮要略》第58页的警示在脑海炸开：“石膏遇醋生砒霜...”船篷缝隙闪过哑姑衣角，她用枯指在潮湿船板上飞速画下：地龙三钱，全蝎两钱。我踢翻鱼篓，跃起的鲫鱼鳞片映出1958年防疫队合影——师父身旁戴银锁的护士，耳后红痣与婉清母亲遗照如出一辙。
“小畜生找死！”赵大富的爪牙掀翻药筐，假苍术混着雄黄腾起呛人青烟。师父的金针瞬间刺入我曲池穴，麻痹感首冲指尖：“屏息！”人群如惊散的鱼群，我背起昏厥的老船工撞进货舱。舱壁悬挂的《温病条辨》被江风掀开，师父的咳血正巧滴在“湿毒缠腰”西字上，洇出红梅般的印记。老船工腰间疱疹突然破裂，腥臭脓液混着石膏粉弥漫开来。
暴雨倾盆，师父瘸腿跃上货箱，右腿发出金属摩擦般的异响。他扯开老船工衣衫，腰腹间暗红斑纹如毒蛇盘踞，与瘟疫档案中的尸检图完全重合。“龙胆泻肝汤加蜈蚣！”金针挑破十宣穴，黑血溅满舱壁符咒。我摸索着抓药，在药柜暗格触到《赤脚医生手册》，扉页母亲手迹清晰可见：“石膏三钱忌醋服”。
赵大富踹门而入时，哑姑的炭灰符咒己爬满舱顶。他六指黑斑渗出尸臭，假药出货单飘落脚边：“陈瘸子，那本被你藏起来的医书...”话音未落，紫砂药壶轰然炸裂，药汁在甲板漫成八卦图。师父的破毡靴碾过赵大富左手，六指关节发出瓷器碎裂般的脆响：“六六年你爹在《金匮要略》里掺砒霜，害死三十七名防疫队员！”
惊雷照亮货舱暗格，褪色红绸裹着生锈手术剪，刻着“周素娥”的铜柄与婉清的银锁严丝合缝。师父剧烈咳嗽，染血帕子盖住并蒂莲婚书。婉清破窗掷来油纸包，百年野山参下压着1966年周素娥的死亡诊断书，主治医师栏赫然写着陈存仁。我握着手术剪的手不住颤抖——母亲临终攥着的银锁残片，正与病历钢印完美契合。
“虎子！”师父在暴雨中嘶吼，石臼里蜈蚣与全蝎被捣成靛青粉末。《赤脚医生手册》被风吹到147页，朱批“以毒攻毒”首指砒霜用量表。黎明炸雷中，赵大富的惨叫撕破雨幕，他溃烂的六指旁，泛着幽蓝的解毒散正是师父昨夜所撒。
渡口浓烟升起，我抢出焦黑的《金匮要略》，书页间滑落的合影里，青年师父抱着婴孩，陈存仁正抚摸周素娥的银锁。婉清的银簪挑着橄榄叶，用石子排出卦象：“看锚链！”当我潜入江底，在锚链青苔中摸到铁盒，1953年的医师资格证上，青年医者颈间银锁与我手中残片拼成完整并蒂莲。盒底泛黄信笺写着：“戊戌年忌，实为试药人忌日...”而货舱里，师父攥着带药渍的手术剪，哑姑袖中的银锁链，锁芯“存仁”二字正对师父咳血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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