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的晨雾裹着当归须粘在药铺门板上，我蹲在青石阶磨针，金针尾端的蟠龙纹被朝露浸得发亮。苏婉清月白衫子扫过晒药架，锦囊里七岁那年送的石子"叮"地砸中紫砂壶沿。
"赵大富包了城南药市。"她指尖捻着片枯荷叶，叶脉纹路拼出"假犀角"三字，"午时三刻，要拍卖百年老参。"
师父的咳嗽声突然在身后炸响，他瘸着腿却走得比雾还快，檀木诊箱夹层里的银锁链绷得笔首："虎子，取《赤脚医生手册》第89页。"
翻开泛黄书页，"药材辨伪篇"的朱批洇着咳血迹，师父枯指划过"芦碗密纹"西字。我摸向腰间饴糖，母亲临终塞的半块糖早己霉变成琥珀色。
药市的喧嚣裹着沉香粉扑面而来。赵大富蟒纹长衫扫过青砖台面，六指捏着野山参须："陈瘸子，你这徒弟连参龄都不会看吧？"他身后药筐里，二十七个芦碗整齐得如同尺子量刻。
师父的金针突然扎进我后颈风池穴，针刺感首窜瞳仁："虎子，看横纹。"野山参主体上的螺旋纹在晨光中显出机械刻痕，我袖管里的雄黄粉顺势洒向参体——本该呈黄白色的断面，竟渗出石膏粉的惨白。
人群哗然中，哑姑佝偻的身影闪过药摊。她炭灰在青砖上画出药符：三七五钱，血竭三分。我踩碎药符时，瞥见她破烂袖管里滑落的银锁残片，正与我颈间饴糖挂着的半块严丝合缝。
"小赤佬砸场子！"赵大富的爪牙掀翻药篓，陈皮如蝶群惊飞。师父的破毡靴精准踩住滚落的参体，紫砂药壶重重磕在案台："1958年上海药材局备案章，要不要验？"
对峙间，卖炊饼的王瘸子突然捂眼哀嚎，指缝渗出脓血。撕开他蒙眼的脏布，右眼结膜爬满蛛网状血丝，瞳孔泛着诡异的青灰色。
"是瞳病！"苏婉清的银簪挑开患者眼睑，簪尾忍冬纹映出角膜上的白翳，"三日前开始视物模糊？"
师父的金针在患者太阳穴轻颤，转头对我比出三根手指："龙胆草、决明子、青葙子，各三钱。"我摸向药柜第三格暗屉时，指尖触到本不该存在的《温病条辨》残页——泛黄纸角印着母亲名讳"周素娥"。
煎药的白雾漫过"戊戌年忌"刻痕，师父突然剧烈咳嗽，染血帕子飘入药罐。患者饮下汤药后，眼白竟浮出蛛形血纹，喉间发出蛇吐信般的嘶响。
"是瘴蛊！"师父撕开患者衣襟，心口处暗红斑痕如毒虫盘踞。他枯指蘸着雄黄酒在青砖写药方：蒲公英二两，白蒺藜二两，打粉冲服。
赵大富的嗤笑刺破混乱："陈瘸子就会用土方..."话音未落，患者突然呕出团缠绕水藻的秽物，其中裹着未消化的石膏粉。人群如潮水退去，我攥住赵大富的第六指，指节处的黑斑正渗出尸臭。
药市铜锣忽被敲响，卫生局的吉普车碾过青石板。师父摸出1953年医师证，证件边角却多了道新鲜裂痕——照片上的青年医者，颈间银锁与我手中的残片拼出完整并蒂莲。
婉清突然拽我蹲下，她锦囊里的石子在地上排成卦象："看梁上！"药市横梁的蛛网间，哑姑正用炭灰画满药符，符纹与师父昨夜咳血写就的《金匮要略》补遗章节分毫不差。
暮色染红紫砂壶时，我在晒药架后发现暗格。褪色的红绸裹着生锈听诊器，铜制听筒刻着"陈存仁赠徒周素娥"。师父的咳嗽声混着药香逼近，他右腿残疾处发出不自然的骨骼脆响。
"虎子，晒当归。"他扔来裹着艾叶的馒头，袖口银锁链却空荡荡的。药柜阴影里，哑姑的破衣角一闪而过，她指尖黏着的雄黄粉，正与赵大富假参上的石膏粉同色。
更夫敲响二更时，我在《赤脚医生手册》夹层发现张婚书残页：民国三十八年，陈存仁与周素娥。母亲的名字下，印着师父年轻时的指纹，朱砂色比咳血迹还要鲜艳。
瓦罐突然爆裂，汤药在青砖上漫成八卦图。师父佝偻着腰搅动药渣，破毡靴碾碎的蜈蚣残骸，正与患者眼中的蛛形血纹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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