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后的暴雨将青石板缝里的药渣冲成蜿蜒黑线，我蹲在屋檐下数瓦罐里翻涌的浮萍。师父的紫砂药壶正在煎煮艾草，雾气漫过"戊戌年忌"的刻痕，在他佝偻的脊背上凝成水珠。
"虎子！"王瘸子杵着竹竿撞开药铺门板，裤脚沾着河沟里的浮尸绿藻："河口村送来七个上吐下泻的，赵大富说是霍乱！"
师父的金针在油灯下抖出残影，针尾蟠龙纹掠过我耳畔残缺豁口："取雄黄、苍术，要快！"檀木诊箱夹层里的银锁链突然绷首，锁芯"存仁"二字撞在青花坛沿发出脆响。
暴雨中的祠堂挤满呻吟的乡民，我扒开第五个病患的眼睑时，指尖触到滚烫的泪液——结膜充血得像熟透的山楂，这根本不是霍乱。苏婉清月白衣裙扫过供桌，锦囊里的石子砸中我后颈："看腰！"
撕开病患汗湿的粗布衫，七条暗红斑痕如毒蛇缠腰。师父的藤条突然抽在我手腕："瘴疠入络，这是缠腰龙！"紫砂壶盖在《赤脚医生手册》上跳起半寸，泛黄的"蛇串疮"篇正盖住赵大富倒卖犀角的账本。
"生石灰二两，麻油调敷。"师父的破毡靴碾过满地狼藉，右腿残疾处发出不自然的骨骼摩擦声。我摸到药柜暗格时，哑姑正用炭灰在墙角画药符：半边莲、鬼针草、雄黄粉。
赵大富的六指突然探进货筐："小赤佬敢偷防疫物资！"蟒纹绸衫扫倒艾草堆，藏在雄黄袋里的犀角粉簌簌洒落。我攥着石灰包的手心渗出血丝，师父的金针己扎进他曲池穴："左手第六指发黑，砒霜入髓的滋味可好？"
祠堂梁柱突然爆出裂响，暴雨冲垮了东侧山墙。我背起昏迷的老妪冲向药铺，她腰间的疱疹脓液浸透粗布，在青石板上拖出腥臭痕迹。师父的咳嗽声混着雷鸣："虎子，针挑疱顶！"
煤油灯在穿堂风里摇曳，金针挑破的水泡中钻出线头般的红丝。老妪突然睁眼，枯爪攥住我颈间饴糖："周家丫头...并蒂莲银锁..."师父的紫砂壶轰然坠地，滚烫药汁在"戊戌年忌"上烫出焦痕。
柚黑白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五更梆子敲响时，婉清翻窗掷入油纸包。百年野山参下压着泛黄报纸——"1958年御医首徒陈存仁失踪案"。我着母亲遗留的银锁残片，锁芯缺口与报纸照片上的并蒂莲纹严丝合扣。
"虎子！"师父的嘶吼惊飞檐下家燕。他瘸着腿跃上药柜的姿势宛如二十岁壮汉，檀木诊箱砸开暗格后的夹层：褪色的红头文件上，"陈存仁"三字被朱砂划出血痕，签发日期正是戊戌年冬。
河口村方向忽然腾起浓烟，赵大富的药材车在暴雨中燃成火龙。我踩着泥浆冲进火场时，看见哑姑正用炭棍在焦土上画符：石膏二两，麻油三钱。她破烂袖管里滑落的银锁，与我颈间残片拼成完整并蒂莲。
师父的金针在火光中淬成赤色，他刺破自己指尖将血珠弹入药罐："虎子，记住！治瘴疠要通十二经..."话音未落，右腿突然发出骨骼错位的脆响，整个人如断线木偶栽进灰烬。
晨曦刺破云层时，我捏着合并的银锁跪在师父榻前。他肺叶间的哮鸣音像破损的风箱，却挣扎着指向《赤脚医生手册》第147页——朱笔勾勒的"太乙神针"旁，粘着半张泛黄的合影：二十岁的师父抱着婴孩，背景是首都中医研究院的烫金牌匾。
祠堂传来七声丧钟，王瘸子杵着药锄闯进来："赵大富死了！左手六指溃烂见骨..."我望向窗外未熄的火光，师父的银锁在朝阳下泛着冷芒，锁链缠绕的《黄帝内经》手抄本上，依稀可见"文革失窃"的藏书章。
婉清的脚步声混着铜铃声逼近，她发间银簪挑着个青布包裹。拆开七层油纸，1953年的医师资格证残片正拼出师父年轻的面容，签发单位印章下压着行小楷：师承陈存仁。
暴雨骤停的刹那，师父忽然睁眼。他枯枝般的手指在虚空写下"当归西钱"，嘴角渗出的黑血在枕畔晕开朵曼陀罗。药铺外传来孩童嬉闹，当年被我治死看门犬的赵家小儿，正举着风车跑过青石板上的水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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