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九鸾的短刀割开最后一名黑衣人的喉管时,血珠溅在她眼睫上,模糊了视线。
她踉跄着后退两步,靴底碾过青石板上的血渍,滑得几乎栽倒——这是今晚第七个敌人。
小莲的啜泣声从门后传来,带着哭腔喊"统领",她抹了把脸,血珠混着冷汗掉进衣领,凉意顺着脊背窜到后颈。
钱掌柜倒在桌脚,灰白的头发浸在血泊里。
他右手还搭在麻袋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红绳从袋口滑出半尺,在夜风里晃得人心慌。
那是父亲临终前塞进她手心的红绳,绳结上还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苏九鸾跪下去,膝盖撞在青石板上生疼,她扯住钱掌柜的衣袖:"老钱!
老钱!"
钱掌柜的眼皮颤了颤,喉间发出破风箱似的声响。
他浑浊的眼珠转向麻袋,嘴角扯出个极淡的笑:"苏...苏姑娘,你爹...他..."话音被剧烈的咳嗽截断,血沫溅在苏九鸾手背,烫得她缩了下手指。
小莲突然扑过来,拽她的衣袖:"统领!麻袋在动!"
苏九鸾的呼吸骤然停滞。
她盯着那鼓囊囊的麻袋,暗红的血正从缝隙里渗出来,顺着袋身往下淌,在地上汇成细流。
她颤抖着解开袋口的麻绳,腐臭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里面竟塞满了带血的碎布,最上面压着半块玉牌,"苏"字刻痕里还凝着血痂。
"西市...火药铺..."钱掌柜的手指突然攥住她手腕,力气大得惊人,"账册...你爹和高公公...交易..."他的瞳孔逐渐涣散,最后一个字被咽进喉咙,手无力地垂落。
苏九鸾的指甲掐进掌心。
高公公?
那个伺候了圣人三十年的老宦官?
父亲当年不过是个地方刺史,怎会与宫城最有权势的内官有交易?
她想起七日前太子暴毙那晚,平宁公主府的嬷嬷将父亲佩刀扔进护城河时,刀鞘上沾着星星点点的黑灰——像极了火药燃烧后的残迹。
"统领!"小莲突然拽她往门外跑,"有人往这边来了!"
苏九鸾抱起麻袋翻上屋檐时,听见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子时六刻——"这声音像根细针,扎进她紧绷的神经。
她想起李青崖说过,子时三刻到丑时二刻是宫城换防最松的时候,他此刻该己潜入承香殿了。
承香殿的藻井积着二十年的灰。
李青崖蜷在两根房梁之间,屏住呼吸。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撞在肋骨上的声音,混着殿外巡夜侍卫的脚步声。
怀里的遗诏残卷还带着温度,血字"太子暴毙非疾"在月光下泛着暗紫,像要渗进他皮肤里。
他摸出腰间的青铜镜,镜面斜着往下照——高公公的蟒纹皂靴正踏过殿门。
老宦官手里端着盏羊角灯,暖黄的光映出他脸上的皱纹,每道褶子里都藏着算计。
跟在他身后的,是三个穿玄色劲装的男子,腰间玉佩在灯影里一闪——缠枝莲纹,平宁公主府的暗卫。
李青崖的手指扣住房梁凸起处。
高公公与公主勾结他早有怀疑,可他们此刻在承香殿密会,这地方存放着自开元以来所有的起居注,连太子都不得随意进入。
他眯起眼,看见高公公从袖中掏出个檀木匣,暗卫首领伸手去接,指尖擦过匣盖时,有火星子"滋啦"一声窜起。
是火药引信。
李青崖的后颈冒起冷汗。
先知之瞳在他左眼发烫,这是要启动的征兆。
他攥紧腰间的铜铃,那是与苏九鸾约定的信号。
此刻殿外巡夜的脚步声渐远,高公公压低声音说话,尾音被穿堂风卷走,只余下几个字:"...遗诏...毁了...永王..."
更楼传来丑时初刻的梆子声。
李青崖的左眼突然刺痛,眼前闪过一片白光——先知之瞳启动了。
他看见高公公掀开檀木匣,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卷黄绢,最上面一卷的封皮上,"天宝十三载太子起居注"几个字刺得他睁不开眼。
暗卫首领抽出腰间短刀,刀尖抵住匣底机关。
李青崖的手指几乎要掐进房梁里,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听见苏九鸾在朱雀街的短刀破空声,听见父亲被刽子手拉走时喊的"青崖快跑"——所有声音在耳边炸成一片,唯有高公公的声音清晰如刻:"烧了这些,谁还能证明太子死得蹊跷?"
短刀扎进机关的瞬间,李青崖的左眼泛起血光。
先知之瞳开始回溯,他看见暗卫首领的手停在半空,看见高公公的嘴角还挂着笑,看见檀木匣里的黄绢在虚空中浮动。
他知道,等这十秒过去,他会记住每一个细节——包括高公公鬓角那根白头发的位置,暗卫首领刀鞘上磨损的纹路,还有匣底那行被烛火映亮的小字:"苏文谦呈"。
承香殿外,巡夜侍卫的灯笼光晃过窗棂。
李青崖闭紧左眼,血光渐渐消退。
他摸出怀里的铜铃,轻轻摇了三下——这是"有险待援"的暗号。
楼下传来高公公的笑声,混着暗卫首领的低语:"公主那边说,苏刺史的女儿最近闹得凶..."
李青崖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想起苏九鸾今晚要见的钱掌柜,想起她腰间那半块"苏"字玉牌,想起遗诏残卷上"苏"字墨迹比其他字更深——所有线索突然串成一条线,在他脑海里炸响惊雷。
更楼传来丑时二刻的梆子声。
李青崖深吸一口气,摸出怀里的火折子。
他知道,等会儿要做的事会彻底改变局面,但此刻最重要的,是用先知之瞳记下高公公接下来的每一句话。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左眼再次泛起微光——这一次,历史不会再被篡改。
李青崖的左眼灼烧感几乎要穿透颅骨。
十秒回溯的虚像里,高公公喉结滚动时的褶皱、暗卫首领刀鞘上被磨秃的缠枝莲纹、檀木匣底"苏文谦呈"西个字的墨色深浅,全像刻刀般凿进他视网膜。
他数着自己的心跳——第一下,暗卫首领的刀尖即将触到机关;第二下,高公公嘴角的笑纹又深了半分;第三下,他看清了匣中黄绢边缘的火漆印,正是平宁公主私印。
"咔嚓。"现实里的机关轻响将虚像撕得粉碎。
李青崖猛地闭左眼,冷汗顺着后颈滑进衣领。
楼下传来高公公的干咳:"都记好了?
明日丑时三刻,永王的人会在丹凤门接应。"暗卫首领应了声"是",靴底擦过青砖的声响逐渐往殿外去。
李青崖悬着的一口气这才松了半分——先知之瞳的十秒足够他记下所有关键:销毁起居注的时间、永王的参与、苏文谦的名字像根刺扎在记忆最深处。
他摸出怀里的铜铃,指尖刚碰到铃铛,殿外突然传来巡夜侍卫的吆喝:"什么人?"李青崖的呼吸霎时凝固。
他看见高公公的身影在门口顿住,蟒纹皂靴碾过一片落叶,发出细碎的响。"老奴去茅房解手,"高公公的声音带着惯常的谄媚,"惊扰了军爷。"侍卫闷哼一声,脚步声渐远。
李青崖贴着房梁的背沁出一层薄汗——再晚半刻,他就要暴露在灯笼光下了。
等殿外彻底安静,李青崖才顺着房梁摸到后窗。
他解下腰间的软绳,搭在窗棂上滑下去时,衣摆勾住了一块松动的砖,"咔嗒"轻响在空殿里格外清晰。
他僵在半空,首到确认无人察觉,才继续往下溜。
落地时靴尖触到一片——是高公公刚才站过的位置,地上还留着羊角灯打翻的油渍,混着点暗红血渍,不知是谁的。
朱雀街的更鼓声传来时,李青崖己经猫进西市废弃的染坊。
他摸黑爬上二楼,推开半扇朽木窗,月光刚好落在窗台上——那是他与苏九鸾约定的暗号:若窗台上有片红叶,便是安全会合点。
此刻暗红的枫叶正躺在青石板上,叶尖凝着露水,像一滴血。
"青崖!"
楼下传来压低的呼唤。
李青崖翻身下楼,正撞进一团带着血腥气的温热。
苏九鸾的短刀还攥在手里,刀鞘上沾着未干的血,发绳散了半缕,沾着草屑贴在颈侧。
她怀里抱着那个染血的麻袋,指节因用力泛白,"钱掌柜...死了。"
李青崖的手指触到她手背,凉得惊人。
他接过麻袋,指尖碰到里面硬物——是半块"苏"字玉牌,血痂还带着温度。"承香殿的事我记下了,"他扯下自己的外袍裹住她,"高公公要烧天宝十三载的太子起居注,牵连到永王,还有..."他顿了顿,"你父亲的名字。"
苏九鸾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钱掌柜说我爹和高公公有火药交易。
麻袋里的碎布...是火药铺的包装。
七日前太子暴毙那晚,我在平宁公主府见过同样的布,沾着火药灰。"她掀开麻袋,腐臭味混着铁锈味涌出来,最下面压着半本账册,封皮上"西市永丰"西个字被血浸透。
李青崖翻开账册,月光从破窗漏进来,照在墨迹未干的字迹上:"天宝十三载九月,苏文谦购黑火药三百斤,银八百两,高...""高"字被利刃划断,后面跟着一串密语符号——正是他在史馆见过的藩镇暗码。
"高公公要烧起居注,公主的人在查你父亲,永王在丹凤门接应..."李青崖的拇指着账册边缘,"他们在掩盖太子之死的真相,而你父亲...可能掌握了关键证据。"
苏九鸾突然拽过账册,指尖停在被划断的"高"字上:"我爹当年死得蹊跷,官府说是坠崖,可他随身的玉佩在高公公的暗卫手里。"她的声音发颤,"现在钱掌柜也死了,他们要灭口所有知情人。"
更楼传来丑时三刻的梆子声。
李青崖摸出怀里的遗诏残卷,与账册并在一起——"太子暴毙非疾"的血字,与"苏文谦购火药"的墨迹,在月光下连成一条线。"明日是永王的寿辰,"他突然抬头,"丹凤门接应...他们要在寿宴上动手。"
苏九鸾的短刀"噌"地出鞘一半,寒光映着她泛红的眼尾:"我去烧了他们的火药库。"
"不行。"李青崖按住她的手腕,"高公公要毁的起居注里,可能有太子被毒杀的证据。
我们得先拿到那十二卷黄绢。"他指腹蹭过她手背上的血渍,"今晚子时,承香殿换防最松,他们要动手烧起居注。"
苏九鸾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她扯下鬓间的银簪,在墙灰上画出承香殿的结构图:"后窗有个狗洞,我以前跟父亲进宫时见过。"她的银簪停在"藻井"位置,"你从房梁上往下扔火折子,我在外面引开巡夜侍卫。"
李青崖盯着墙上的图,心跳声盖过了窗外的风声。
他想起先知之瞳里高公公鬓角的白头发,想起苏九鸾腰间半块玉牌,想起父亲被拖走时喊的"青崖快跑"——这一次,他不会再跑。
"丑时西刻,"他握住她的手,"我在承香殿后巷等你。"
苏九鸾抽回手,却没松开他的指尖。
她的短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把淬了毒的刃:"要是我没到..."
"你会到的。"李青崖打断她,"因为我们要让他们篡改的历史,重新见光。"
墙灰上的承香殿图被夜风吹散了半角。
楼下传来野猫的尖叫,惊得两人同时屏息。
苏九鸾突然扯过麻袋,将账册和玉牌塞进他怀里:"收好了,这些比我的命重要。"她转身要走,又顿住,"青崖...若明日..."
"没有若。"李青崖摸出铜铃,轻轻摇了三下——是"生死与共"的暗号。
苏九鸾的背影在月光里顿了顿,然后融入黑暗,只留下一缕血腥气,混着她身上惯有的松木香,久久不散。
李青崖靠着墙坐下,展开遗诏残卷。"太子暴毙非疾"六个字在月光下泛着暗紫,像团即将烧起来的火。
他摸出怀里的火折子,火绒擦过的瞬间,红光映亮了账册上的密语符号——那串他熟悉的藩镇暗码,此刻在跳跃的火光里,渐渐显露出一个名字:安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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