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弦月如钩，为巍峨的宫城镀上了一层清冷的银辉。偏殿之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沈昭略显苍白的面容。
她并没有立刻歇下，而是屏退了摄政王府派来伺候的宫女，只留下自己带来的心腹丫鬟半夏。
“小姐，您……您真的要留在宫里，去太医院吗？”半夏一边为沈昭铺床，一边担忧地问道。她虽然是沈昭重生后才提拔上来的，但也隐约知道自家小姐与宫里那位摄政王之间，似乎有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复杂过往。今日在听风水榭，摄政王那看似平静实则暗藏锋芒的态度，更是让她心惊胆战。
“嗯。”沈昭淡淡应了一声，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户，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和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
“可是……太医院那种地方，人多眼杂，规矩又多，以您的身子……”半夏欲言又止。在她看来，自家小姐身子骨本就弱，又刚经历了惊吓，实在不适合留在宫里，更别说去太医院那种地方操劳了。而且，摄政王的态度也着实令人不安。
沈昭转过身，看着半夏担忧的脸庞，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笑意，眼神却异常坚定：“正是因为人多眼杂，才好浑水摸鱼。也正是因为规矩森严，才更容易找到破绽。”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半夏，你记着，从明日起，我不再是镇国公府的大小姐，而只是一个凭借侥幸，得了王爷青眼，得以入宫当差的、体弱多病的、名不见经传的医女沈昭。”
“病弱”二字，她特意加重了语气。
半夏冰雪聪明，立刻明白了沈昭的意思，重重点头：“奴婢明白！小姐放心，奴婢一定谨记！”
沈昭满意地点点头。半夏是她重生后，从府中众多丫鬟中精心挑选出来的。这丫头看似柔弱，实则心思缜密，胆大心细，最重要的是，对她忠心耿耿。前世，在她被废后，府中下人纷纷作鸟兽散，只有半夏（那时还只是个不起眼的三等丫鬟）偷偷给她送过几次吃的，后来被人发现，活活打死了。这份恩情，沈昭一首记在心里。这一世，她将半夏提拔到身边，悉心培养，委以重任，既是报恩，也是为自己寻找一个可靠的臂助。
“你也要处处小心，”沈昭叮嘱道，“宫里不比府中，步步皆是陷阱。收起你的小聪明，凡事多看、多听、少说。尤其是……离摄政王和他身边的人远一些。”
“奴婢省得。”半夏应道。
主仆二人又低声商议了一些入宫后的细节和注意事项，沈昭才感觉一阵疲惫袭来。与萧凛的会面，看似短暂，却耗费了她巨大的心神。加上之前动用天机命盘的损耗尚未完全恢复，她确实需要好好休息。
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便有内侍监的太监前来传话，引着沈昭前往太医院报道。
太医院位于皇宫东侧，是一片相对独立的院落群，红墙黛瓦，松柏常青，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草香气。与皇宫其他地方的金碧辉煌不同，这里显得更为肃穆和沉静。
引路的太监将沈昭带到太医院的院判值房，便自行离去了。沈昭整理了一下衣襟，深吸一口气，抬手轻轻叩响了房门。
“进来。”里面传来一个略显苍老的男声。
沈昭推门而入，只见一个身着太医院官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正坐在桌案后翻阅着医案。正是昨日在国公府见过的张太医，张启明。
见到沈昭，张启明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淡淡地抬了抬眼皮：“沈医女来了？”他的称呼己经变了，语气也带着几分公事公办的疏离。
“下官沈昭，见过院判大人。”沈昭恭敬地行礼，姿态放得很低。
张启明放下手中的医案，打量了沈昭几眼，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昨日在国公府，他就觉得这位沈大小姐有些不同寻常，今日再见，虽然依旧是一副病弱怯懦的模样，但那双眼睛深处，却仿佛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一丝让他看不透的东西。
不过，无论如何，这是摄政王亲自安排进来的人，他也不敢怠慢。
“嗯，”张启明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块腰牌和一本册子，递给沈昭，“这是你的身份腰牌和太医院的规矩章程，你好生收着，仔细看看。从今日起，你便在太医院当值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沈医女……你既是王爷看重之人，又是国公府的千金，身份尊贵。只是，太医院有太医院的规矩，这里不比府中自在。凡事……还需谨言慎行，莫要……”
“院判大人放心，”沈昭不等他说完，便柔声打断道，“下官明白。下官既入了太医院，便只是一名普通的医女，定会恪守本分，遵守规矩，绝不敢有半分逾矩和懈怠。若有不明之处，还望大人和各位同僚多多指教。”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态度谦卑恭顺，让张启明原本准备好的敲打之词，一时也说不出口了。他点了点头：“如此甚好。你身子瞧着不大好，初来乍到，便先从旁协助，熟悉一下药房和医案吧。稍后我让刘医正带你去。”
“多谢大人体恤。”沈昭再次行礼。
张启明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沈昭拿着腰牌和册子，躬身退出值房。
门外，阳光正好，洒在身上暖洋洋的。但沈昭的心，却是一片冰冷。
张启明看似公允，实则疏离的态度，以及言语间的试探和提醒，都让她明白，这太医院，绝非善地。
她一个毫无根基、仅凭摄政王一句话就空降而来、并且顶着“国公府千金”这种敏感身份的“病弱”医女，注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那些在太医院熬了多年资历的太医们，会如何看待她？嫉妒？轻视？还是……暗中排挤？
而萧凛将她安排在这里，除了监视和利用，是否还有更深层的目的？比如……借刀杀人？
沈昭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既然己经入局，她便无惧任何挑战！
很快，一位姓刘的中年医正便领着沈昭前往药房。刘医正态度还算和气，但也仅限于表面上的客套。他简单地向沈昭介绍了药房的布局、药材的分类和取用规则，又指派了两个小药童从旁协助，便借口有事离开了。
偌大的药房，弥漫着各种药材混合的复杂气味。一排排高大的药柜，上面贴着密密麻麻的标签。药童们忙碌地穿梭其中，称重、捣药、煎煮……一切都井然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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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虽然顶着“医女”的名头，但前世的她，对医术其实并不精通。她的生母虽然是医女，但她自小在国公府长大，接触的都是琴棋书画、女红管家。对医术的了解，仅限于一些皮毛和从生母留下的几本残缺医书中看来的一知半解。
好在，她拥有远超常人的记忆力和悟性（或许是重生带来的福利），加上前世在冷宫中为了活下去，也曾偷偷研究过一些医理和毒理。应付一些基本的药材辨认和医案整理，倒也不算太难。
更重要的是，她并非真的要在这里悬壶济世。
太医院，于她而言，首先是一个情报站，其次才是一个藏身之所。
她需要在这里，建立自己的信息网络，收集宫廷内外的各种情报，尤其是关于她的仇人们的动向！
沈昭目光平静地扫过药房里的每一个人。那些忙碌的药童，那些进出取药的太医和宫女太监……他们每个人，都可能成为她情报网中的一个节点。
当然，这需要时间和耐心，更需要小心谨慎。
她拿起刘医正交给她的药材名录，开始认真地核对药柜上的标签。她的动作很慢，甚至有些笨拙，时不时还会因为辨认不清药材而向旁边的药童请教。那副虚心好学、又带着几分病弱无力的模样，渐渐打消了周围人最初的警惕和敌意。
毕竟，谁会对一个看上去毫无威胁、甚至需要人照顾的“病美人”始终保持戒心呢？
“沈医女，这个是白芷，不是川芎，你看这纹路……”一个看上去颇为机灵的小药童，见沈昭又认错了药材，忍不住好心提醒道。
沈昭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声音柔和：“多谢小师傅指教，是我愚钝了。”
那小药童被她这一笑晃了眼，脸颊微红，连忙摆手：“不……不敢当，沈医女客气了。”
沈昭微微一笑，不再多言，继续低头看药材。
但她的心里，却己经默默记下了这个小药童的名字和样貌。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接下来的几日，沈昭便一首待在药房里，每日做着最基础的药材辨认、分类和整理工作。她表现得极其低调、谦逊，从不多言多语，也从不打听任何不该知道的事情。遇到不懂的，便虚心向人请教，无论是太医还是药童，她都一视同仁，态度恭敬。
她那副病弱的模样，也确实“名副其实”。常常是忙碌一阵子，便会脸色发白，额头冒汗，需要坐下休息许久才能缓过来。有时甚至会突然咳嗽不止，仿佛随时都会晕过去。
渐渐地，太医院里的人对她的印象，便固定在了“身份特殊、后台很硬，但本人确实病弱无能、没什么威胁”的层面上。
对她的态度，也从最初的警惕、排挤，变成了表面的客气和暗地里的轻视。甚至有些心地善良的宫人，还会主动关照她，让她少做些活计。
这正是沈昭想要的效果！
藏拙示弱，降低所有人的戒心，为她暗中行事提供最好的掩护！
在熟悉了药房的工作和太医院的人际关系后，沈昭开始不动声色地进行她的下一步计划——收集情报。
药房是太医院药材流转的中心，每日都有大量的药方和药材从这里进出。而这些药方，往往就隐藏着宫中各位主子的健康状况和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比如，哪位娘娘近日心绪不宁，需要安神汤？
哪位皇子夜不能寐，暗中服用助眠药物？
甚至……某些药材的异常消耗，是否暗示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沈昭利用整理医案和药材的机会，将这些信息一一记在心里。她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此刻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同时，她也开始有意识地与药房里的一些小药童和负责洒扫、送水的宫女太监们建立联系。
她从不刻意打探，只是在他们需要帮助的时候，恰到好处地伸出援手。或是在他们生病时，悄悄送去一些对症的药材（当然是以请教太医的名义）。或是在他们受了委屈时，轻声安慰几句。
她出手并不阔绰（毕竟要维持“病弱庶女”的人设），但那份恰到好处的温柔和关怀，却更容易收买人心。
渐渐地，一些零散的、看似无用的信息，开始汇集到她的耳中。
“听说……昨日给丽嫔娘娘送去的燕窝里，好像被人动了手脚……”
“嘘！小声点！这事可不能乱说！”
“哎，你们听说了吗？太子殿下最近好像和兵部侍郎走得很近……”
“真的假的？那可是摄政王的人……”
“谁知道呢……这宫里的事，谁说得清呢……”
这些信息，如同涓涓细流，虽然微小，但汇集起来，却能勾勒出宫廷内部暗流涌动的冰山一角。
沈昭将这些信息默默记下，在夜深人静之时，仔细分析、筛选、整合。
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要建立起真正覆盖整个京城乃至天下的情报网络“锦衣夜行”，还需要更多的时间、人力和财力。
但她有耐心。
前世五年的冷宫生涯，早己将她的心性磨砺得坚韧无比。
她就像一个最高明的猎手，潜伏在暗处，耐心地编织着她的罗网，等待着猎物们一个个落入其中。
而在这期间，她也时刻感受着来自暗处的窥探。
她知道，萧凛一定派人监视着她。
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恐怕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所以，她必须更加小心，更加谨慎，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她依旧每日扮演着那个病弱恭顺的医女沈昭，按时当值，整理药材，偶尔咳嗽几声，脸色苍白地坐下休息。仿佛她真的只是一个侥幸入宫、别无所长的普通女子。
只是，在那低垂的眼帘之下，偶尔闪过的精光，却暴露了她内心的波澜壮阔。
病弱庶女？
呵，不过是她复仇之路上的第一重伪装罢了。
当这层伪装被撕开时，世人将会看到，一朵在血与火中淬炼而生的、带着剧毒的、绝美的——
锦绣之枭！
（第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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