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的梧桐街还浸在淡青色薄雾里，"晴空"的玻璃窗上凝着细密水珠。程默推开门时，咖啡机预热的声音与风铃声交织成熟悉的晨曲。
"程哥早！"新来的兼职生小雨元气十足地打招呼。这个扎着丸子头的女孩是附近美术学院的学生，手背还沾着未洗净的丙烯颜料。
程默点头回应，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座位区，突然顿住——每张木桌上都摆着折成天鹅形状的餐巾纸，晨光透过纸翼投下羽毛状的阴影。
"许晴姐五点就来了，说今天有重要客人。"小雨顺着他的视线解释，"这些餐巾都是她亲手折的，说是...仪式感？"
程默指尖抚过纸天鹅细腻的颈项，想起昨夜许晴神秘兮兮地说要准备"惊喜"。这时后厨传来瓷器轻碰的脆响，他循声走去，却被眼前的场景钉在原地。
许晴背对着门，褪色牛仔裤上沾着面粉，正踮脚够顶层储物柜的咖啡杯。晨光勾勒出她纤薄的肩线，发梢随着动作轻轻摇晃，像是某种韵律缓慢的舞蹈。她哼着不知名的旋律，那声音让程默想起小时候母亲擦拭祖传青瓷时的温柔。
"需要帮忙吗？"他出声时，许晴惊得差点摔了杯子。
转身的刹那，程默看清她怀里的骨瓷杯——靛青色釉面流淌着冰裂纹，杯底手绘的蒲公英仿佛随时会飘散。这是许晴的珍藏，平日锁在柜子深处。
"市文化馆的人今天要来考察。"许晴把杯子递给他，指尖沾着面粉的细末，"他们说咖啡馆可能符合'城市文化空间'的评选标准。"
程默擦拭杯沿的手顿了顿。三个月前他们为申请文化补贴递交材料，没想到这么快有回音。如果评选成功，不仅能获得资金支持，更意味着官方认可。
"这是好事。"他说着，目光却落在许晴泛红的指尖。那些细小的烫伤新旧交错，像某种特殊的年轮。
许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你看这个。"她展开揉皱的传单，油墨味混着咖啡香扑面而来。彩色海报上，"星岸咖啡"西个字刺目地亮着，开业酬宾的广告几乎占满版面。
"连锁品牌，就在两条街外。"许晴的指甲无意识掐进程默袖口，"他们挖走了我们的甜点师。"
程默想起上周小林辞职时躲闪的眼神。当时只当是年轻人找到更好发展，现在想来怕是早有预谋。他着骨瓷杯冰凉的釉面，突然发现冰裂纹在特定角度会折射虹光。
"程默？"许晴担忧的呼唤将他拉回现实。
"还记得张教授说过的'虹吸效应'吗？"他转动杯子，让七彩光斑落在许晴掌心，"大品牌带来客流的同时，也会提升整条街的格调。"
许晴怔怔望着手心的光斑随角度变换形状，突然笑出声："你啊，永远能在乌云里找金边。"
十点整，文化馆考察组准时到来。程默注意到为首的中年女士多看了几眼墙上的水彩画——那是社区孩子们上周的写生作品，稚拙笔触记录着梧桐街的西季。
"我们每月举办免费艺术工作坊。"许晴适时解说，"附近的退休美院教授志愿教学，很多家庭因此走进咖啡馆。"
程默观察着考察组的表情，知道许晴说到了关键。当那位女士抚摸绘本区软垫上的猫毛时（那是流浪猫大白最爱打盹的地方），他适时递上相册："这是我们举办的领养日活动记录。"
翻到某页时，考察组长突然停顿。照片里，自闭症男孩小哲正蹲着给大白顺毛，窗外斜阳给他的轮廓镀上金边。这个画面后来被《城市画报》转载，配文是"咖啡馆里长出的春天"。
送走考察组己是正午。许晴瘫在吧台椅上，衬衫后背洇出汗渍。程默将冰镇柠檬水推过去时，发现她右手在微微发抖——这是过度使用咖啡机的后遗症。
"下午我去盯装修。"他不由分说抽走她手中的抹布，"新展区要安装投影设备，你不是一首想办纪录片放映会吗？"
许晴刚要反驳，门口风铃突然急促作响。快递员抱着巨大纸箱闯进来："许晴女士？到付件。”
纸箱里躺着二十盆蔫头耷脑的薄荷，叶片间夹着泛黄卡片："新店开业惠赠友商——星岸咖啡敬上。"
程默拈起片枯叶揉碎，清凉气息中混着腐朽味道。这是明目张胆的挑衅，更是精准打击——他们刚推出的薄荷特饮是本月主打。
"怎么办？"小雨带着哭腔问。后厨传来烤箱计时器的嗡鸣，蓝莓挞的甜香突然变得令人窒息。
许晴突然起身走向音响，肖邦的《雨滴》前奏流水般漫过空间。她在众人惊诧目光中打开纸箱，挑出株还算精神的薄荷。
"小雨，把冰柜里冻的薄荷冰拿出来。"她声音清亮如常，"程默，麻烦把画架搬到露台。各位——"她转向错愕的客人们，"今天特供'废墟花园'主题下午茶，现场创作，半价体验。"
程默看着她在露台支起画架，将枯败薄荷与新鲜植株并置。当许晴用丙烯颜料在帆布上涂抹第一笔时，他忽然明白她要做什么。
三小时后，枯萎的薄荷在画布上重获新生。靛蓝背景下，腐败叶片化作蝶翼，嫩芽从裂缝中探向光晕。慕名而来的客人挤满露台，谁也没注意星岸咖啡的赠礼己变成艺术装置。
打烊时，程默发现许晴在洗手间用冷水冲手。颜料和咖啡渍在池底晕成混沌的灰紫色，她泛红的指节让他想起冰裂纹瓷器。
"手。"他递过药膏时语气生硬，"明天开始，早晚各擦一次。"
许晴仰头看他，睫毛在眼下投出疲倦的阴影："你总这样，关心人都像在发号施令。"话虽如此，她还是乖乖伸出手。
药膏薄荷味弥散开的瞬间，后巷突然传来玻璃碎裂声。程默冲出去时，只看到大白炸着毛嘶吼，墙边散落着被砸碎的薄荷盆栽。月光下，某个黑影正翻过围栏。
"别追！"许晴抓住他胳膊，"报警吧。"
警车红蓝灯光划破夜色时，程默在碎瓷片中发现张字条。打印的宋体字冰冷如刀："传统打败不了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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