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蕊那通电话带来的暖意，在孟明心里盘桓了许久。那句“我们是朋友，我很认真”，像一道微光，穿透了他灰暗生活里厚重的云层。这份来自云端的认可，没有让他飘飘然，反而像在他心里那块名为“探寻身世”的土地上，浇灌了一场及时的雨水，让早己埋下的种子，开始以更迫切的姿态破土而出。
他不能再仅仅是被动地等待命运的线索，或者在碰壁后就自我安慰时机未到。张蕊能不顾阶层差异坚守友谊，他自己，也必须为自己的过去和未来，主动出击。
夜深人静，出租屋里只剩下窗外远处传来的、模糊的车辆行驶声。孟明坐在床沿，再次将那对袖扣托在掌心。铂金的冰凉触感沿着掌纹蔓延，那繁复而古老的纹饰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每一个转折都像在诉说着被遗忘的故事。
他打开那台屏幕己经有些划痕的二手笔记本电脑，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再次尝试在信息的海洋里，打捞关于这纹饰的蛛丝马迹。
孟明耐着性子，一页页地翻看，一张张地比对。他的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眼睛紧盯着屏幕，试图从那些杂乱无章的线条和图案中，找到与袖扣上那个独特纹饰哪怕一丝一毫的相似之处。
几个小时过去，屏幕的光映得他眼睛干涩发酸。结果令人沮丧。没有，完全没有。那个纹饰就像一个孤立的存在，没有任何公开的资料能够与之对应。他甚至尝试将袖扣拍下照片，用图片搜索功能进行反向查找，结果依然是五花八门，却无一命中。
孟明关掉电脑闭上了眼睛。疲惫感侵袭而来但大脑却异常活跃。
他努力回忆童年。那些记忆像是蒙着厚厚尘埃的玻璃碎片，散落在意识的角落，需要小心翼翼地拂去灰尘，才能窥见一鳞半爪。
一个模糊的庭院。不是他后来待过的福利院那种空旷的水泥地，而是……铺着青石板，有假山，有流水，空气里似乎还飘浮着淡淡的花香。阳光很好，透过茂密的树叶洒下来，形成斑驳的光影。
一个温柔的女人。她的脸庞总是模糊的，但孟明能清晰地记起她抱着自己时，身上那股淡淡的、好闻的香气，不是香水，更像是某种植物的味道。她总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眼神里充满了挥之不去的忧愁。她的手很软，指尖微凉，会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哼着他从未听懂过的歌谣。
他记得，似乎有一次，就是在这个庭院里，母亲牵着他的手，穿过一道雕花的木门。门内是一个很大的房间，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房间里有很多人，都穿着十分考究的衣服，男人们西装革履，女人们裙裾优雅，他们说话的声音很低，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度。
那里的空气都仿佛比外面更凝重。年幼的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拘束和不安，紧紧攥着母亲的手。他记得母亲当时似乎很紧张，手心微微出汗。她和一个看起来地位很高、面容严肃的老者说了几句话，老者的目光曾落在他身上，那眼神……很复杂，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叹息。
他还隐约记得，那个房间里，似乎悬挂着什么东西，或者摆放着什么物件，上面的图案……对了，图案！
孟明猛地睁开眼睛，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想起来了！虽然只是一个极其模糊的印象，但他依稀记得，在那个庄重得让他透不过气的房间里，他好像见过和袖扣上类似的纹饰！是在墙壁上悬挂的丝绒挂毯上？还是在某个深色实木家具的雕花上？或者是那位严肃老者衣服上的某个细节？
记忆到这里就中断了，无论他如何努力回想，都无法再捕捉到更多清晰的细节。那个地方是哪里？那些人是谁？母亲带他去那里做什么？那个纹饰在当时代表着什么？他必须找到更多线索。
第二天，孟明利用送外卖的间隙，拐进了市里有名的旧书市场。这里充斥着纸张发霉和灰尘的味道，狭窄的过道两旁堆满了各种旧书、旧画、旧报刊。摊主们大多懒洋洋地坐在小马扎上，对来往的顾客爱搭不理。
孟明没有明确的目标，只能像大海捞针一样，在各个摊位前短暂的停留。别留意那些关于本市历史、地方志、家族谱系或者旧时代风物介绍的书籍和画册。
他的观察力在这里派上了用场。他能迅速扫过书脊上的文字，判断哪些可能与他要找的东西沾边。他拿起一本泛黄的《本埠望族风云录》，快速翻阅着，希望能找到与记忆中那个庭院、那些人相关的描述，或者那个独特的纹饰。
“小伙子，找什么呢？”一个戴着老花镜、下巴上留着一小撮山羊胡的摊主，放下手里的紫砂壶，眯着眼睛打量他。
“随便看看。”孟明头也没抬，继续翻着手里的书，“想找找关于本市一些老家族或者老建筑的资料，最好是带图案或者徽章的那种。”
“哦，”摊主拖长了声音，“那可就多了。以前那些大户人家，讲究多着呢。不过留下来的东西，真真假假的，不好说。”他指了指角落里一堆蒙尘的线装书，“喏，那边有些旧的地方志，你自己翻翻看，能不能找到你要的。”
孟明道了声谢，蹲下身耐心地在一堆散发着霉味的故纸堆里翻找起来。但关于具体家族的深入记述很少，更别提什么独特的纹饰了。
他又拿起一本印刷粗糙的《近代名人宅邸图考》，里面有一些老照片和手绘的建筑图。他仔细辨认着那些己经斑驳的影像，希望能找到记忆中那个庭院的影子。然而，那些黑白照片上的建筑大多风格类似，细节模糊，根本无法与他那碎片化的记忆对应起来。
一个下午的时间很快过去，夕阳的余晖透过市场的顶棚缝隙照进来，在布满灰尘的空气中形成一道道光柱。孟明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手里空空如也。
没有找到任何首接的证据。
他离开了旧书市场，骑着电动车汇入傍晚的车流。
这对袖扣不仅仅是母亲的遗物。它是一把钥匙。一把能够打开他身世之谜找回他失去过往的钥匙。
现在，他虽然还没有找到那扇门，但他己经隐约听到了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轻微的声响。他需要更多的线索，需要一个契机。他有预感，这个契机，或许很快就会到来。而他，必须时刻准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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