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应声而开
首先映入孟明眼帘的，是一双干净的棉质拖鞋，然后视线上移，是一个穿着一身素净米白色居家服的年轻女人。她的长发用一根看不出款式的发绳随意在脑后挽了一个髻，几缕碎发垂在耳边，更衬得那张脸小巧精致。她没有化妆，脸色略显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像是没休息好，但那双眼睛却很亮，看向他时，带着一种平静而温和的审视。
孟明的心跳，在那一瞬间似乎漏跳了半拍。不是因为惊艳，尽管她确实很美，而是一种更复杂的感觉。他每天见到形形色色的人，富有的，贫穷的，焦虑的，麻木的，但他很少在这样一个住在云顶庄园顶层的人脸上，看到如此没有隔阂感的、略带疲惫却依旧真诚的眼神。
“你好，你的外卖。”孟明将手里拎着的外卖袋递了过去，动作稳健，没有因为对方的身份或容貌而显得局促。他习惯了用最简洁的方式完成工作。
“谢谢，辛苦了。”张蕊伸手接过袋子，小懒出品 声音轻柔温和，和他想象中的那种娇滴滴或者冷冰冰完全不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尾音微微上扬，透着良好的教养和真诚。
这声“辛苦了”，像一阵微风，吹散了孟明心中因环境差异而积攒的那点压抑和不自在。他送过无数订单，听过无数声“谢谢”，但大多是程序化的、敷衍的，甚至带着居高临下的施舍感。而眼前这个女人的感谢，很纯粹，就是对他劳动付出的认可。
他下意识地多看了她一眼。她的皮肤很白，是那种长期不见强烈日晒的细腻，但并非病态。居家服很宽松，却依然能看出姣好的身形轮廓。她接过外卖袋时，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没有涂任何颜色。一切都显得那么素雅，却又处处透着精致和良好的生活习惯。
“不客气。”孟明简单回应，声音比平时略微低沉了一些。他移开目光，不想让自己的打量显得失礼。
就在孟明以为这次送餐即将结束，准备转身离开时，张蕊却又开口叫住了他：“等一下。”
孟明停住脚步，略带疑惑地回头。
张蕊将外卖袋放在旁边的玄关矮柜上，那柜子是深棕色的实木，上面摆着一个造型别致的陶瓷托盘，放着几串钥匙。她拿起放在托盘旁边的手机，纤细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点了几下，然后抬头，再次看向孟明，脸上带着歉意的微笑：“这么晚还让你跑一趟，雨天路滑，给你转了个小费，不多，一点心意。”
几乎是她话音落下的同时，孟明口袋里的手机轻微震动了一下。他掏出来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收到一笔微信转账，数额让他有些意外。这绝不是“不多”的小费，至少对于外卖这份工作来说，算得上慷慨。
这再次打破了他对“有钱人”的某些刻板印象。他遇到过太多点着昂贵外卖却连一句谢谢都懒得说、甚至因为晚了几分钟就恶语相向的客户。而眼前这个女人，住在全城最贵的房子里，却如此体谅一个普通的外卖员。
“谢谢。”这次，孟明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郑重。他没有推辞。对于他来说，每一分钱都很重要，虚伪的客套没有意义。他收下这份带着善意和尊重的钱，心安理得。
“路上小心。”张蕊微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眼神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门被轻轻地、无声地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孟明站在铺着柔软地毯的安静走廊里，刚才那一幕还在脑海里缓慢回放。张蕊的脸，她的声音，那句“辛苦了”，还有那个不菲的小费，以及最后那句“路上小心”。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如同烙印。
他转身走向电梯，按下下行按钮。电梯门缓缓打开，里面空无一人。光洁的金属壁面倒映出他略显疲惫的身影，以及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工装。
他看着自己的倒影，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她似乎并没有因为他这身衣服，或者他外卖员的身份，而流露出丝毫的轻视或疏离。她的眼神，自始至终都是平静而温和的。
电梯无声下行。
骑着那辆二手电动车驶出云顶庄园的大门，晚风带着雨后的气息迎面扑来，吹散了些许白日的燥热和心头的纷杂思绪。孟明抬头看了看被雨水洗刷过的夜空，零落的星辰比平时显得更亮一些。
他习惯性地伸手，指尖再次触碰到了脖颈上挂着的那根黑色皮绳，以及皮绳下面坠着的、触感冰凉的古朴袖扣。这对袖扣是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关于母亲的记忆早己模糊不清，只剩下这对袖扣和他偶尔时，心底泛起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牵挂和对身世的迷茫。
今天，这对袖扣似乎比往常更凉一些。
他想起张蕊的样子，想起她说话的语气，想起她眼底那抹淡淡的疲惫。住在这样地方的人，也会有烦恼吗？
富人区里，原来也有这样的人。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里荡漾开一圈圈涟漪。
电动车汇入夜晚城市的车流，周围再次喧嚣起来。但他心里某个角落，似乎被刚才那短暂的相遇照亮了一小块地方。
他会再次接到她的订单吗？
这个念头比之前更加清晰地冒了出来，并且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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