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序】
永和十五年春，宫里的丧钟敲响，江浸月刚从噩梦中挣扎着醒来。
冷汗浸湿的枕畔仿佛还残留着梦中黄沙的气息。
后来她总想，或许那就是预兆——谢衍永远留在了二十岁的春光里，留在他许诺要娶她的那个日子，留在他们相约看杏花的季节。
而那件始终没有穿上的嫁衣，最终被一纸明黄圣旨覆上，成了锁住她余生的枷锁。
...
【正文】
季春廿九，谷雨过五日，新蝉始鸣，寒山寺的杏花开的正盛。
三月的风还带着料峭寒意，吹得寒山寺前的杏林簌簌作响。
丫鬟碧桃小心翼翼地扶着自家小姐下马车。
一只纤白如玉的手轻轻撩开车帘，指尖在晨光下透着柔和的粉色。
江浸月弯腰从马车里出来，水蓝色的裙摆像流水般倾泻而下，绣着银线的披帛随风轻轻飘动着。
“小姐，台阶滑。”丫鬟碧桃伸手扶住她的胳膊，“昨夜刚下过雨，您慢些走。”
江浸月微微颔首，抬手将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
她站定后抬头望了望山门，乌黑的长发间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子，衬得肌肤胜雪又不失气质。
阳光被层叠的树叶过滤，漏在她脸上变成淡淡的光晕，显得那双柳叶眼清澈透亮，眼角一颗泪痣更添几分娇媚。
最妙的是那琼鼻，鼻尖微微上翘，鼻梁高而挺首，在光影交错中勾勒出精致的弧度。
“听说寒山寺的菩萨最是灵验了。”江浸月轻声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绣着兰花的香囊。
碧桃知道小姐又在想谢家少爷了。
自从三年前谢衍随军出征，每年西月初八，小姐必定要来寒山寺上香祈福。
寺内的大雄宝殿里，檀香袅袅。
江浸月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额头轻触冰凉的地砖。
“佛祖在上。”她轻启朱唇，声音细小却字字虔诚，“信女江浸月，愿以十年寿数，换谢衍此战平安归来。”
话毕，她从怀中将那香囊取出，小心翼翼地放在供桌上。
香囊里装着谢衍临行前给她的半枚铜钱。
那是他第一次上战场时，挡下了敌军箭的“救命恩人”。
“若蒙垂怜，信女愿终生茹素，日日抄经，岁岁为寺中添灯油......”
她说着，又从腕上褪下一对翡翠镯子，轻轻搁在香囊旁。
这是她及笄时祖母所赐，价值连城。
香炉中的长明灯忽然闪了几下。
江浸月似有所感，抬眸望向殿中央的佛像。
佛祖低垂的眉眼慈悲依旧，仿佛在静静聆听她的祈愿。
“他父亲己经战死沙场，谢家只剩他一个男丁了。”
江浸月声音哽咽，“求佛祖保佑他...”
一滴泪珠砸在青砖上，“保佑他平安归来，信女愿...”
“愿什么？”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江浸月浑身一颤。
她不敢回头，生怕又是自己日思念成疾的幻觉。
木地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有人在她身旁跪下。
带着薄茧的手掌覆上她的手背，温暖而真实。
“愿嫁给我吗？”
江浸月猛地转头，正对上谢衍含笑的眼眸。
少年将军风尘仆仆，眉骨处新添的伤疤还未痊愈，却掩不住满身意气。
他今日未着铠甲，只穿一件青色圆领袍，腰间却依旧挂着那把她再熟悉不过的环首刀。
“你......”江浸月声音发抖，眼泪扑簌簌往下落，“怎么在这里？”
谢衍笑着拭去她脸上的泪珠：“听说某个傻姑娘要来折寿十年，我快马加鞭赶回来阻止。”
他目光落在供桌上的翡翠镯子上，眉头一皱，“连传家宝都拿出来了？”
江浸月急忙去抢，却被谢衍抢先一步将镯子套回她腕上：“我的命硬得很，用不着这些。”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支杏花，别在她鬓边，“倒是你，要长命百岁地等着我。”
江浸月再也控制不住，猛地扑进谢衍怀中。
少年将军身上熟悉的青草香混着铁甲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她多少个午夜梦回时思念的味道。
她将脸深深埋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
谢衍身形微僵，随即温柔地环住她。
他的手掌宽厚温暖，轻轻抚过她颤抖的脊背。
“傻丫头...”他低叹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江浸月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见谢衍眉梢那道新添的伤疤。
她伸手轻触，指尖微微发抖：“还疼吗？”
谢衍捉住她的手，在掌心落下一吻：“看见你就不疼了。”
二人十指相扣，缓步走下大殿石阶。
春风拂过，吹落满树杏花，粉白的花瓣纷纷扬扬，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
谢衍忽然停步，伸手拂去江浸月发间的落花，指尖流连在她耳畔：“等我打了胜仗归来，就请圣上赐婚。”
他眼神灼灼，像是要把她的模样烙进心底，“你可愿意？”
“我...”
话音未落，远处己传来战马的嘶鸣声，谢衍神色一凛。
江浸月立刻明白，分别的时刻又要到了。
她强忍泪水，示意碧桃拿出锦囊递给谢衍：“这里面有我抄的经书，还有...”
“你的头发？”谢衍接过锦囊，凑近鼻尖轻嗅，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南疆的习俗，你还记得。”
江浸月红着脸点头。
那年谢衍第一次出征前，曾告诉过她边关将士都会带着心上人的一缕青丝，寓意生死相随。
谢衍珍而重之地将锦囊贴身收好，又从腰间解下一枚青铜令牌：“这是我谢家军的虎符，你替我保管。”
见江浸月要推拒，他执起她的手，将令牌牢牢按在她掌心，“等我回来取。”
一名传令兵飞驰而来，在石阶下滚鞍下马：“将军！敌军趁您不在，偷袭了粮草营！”
谢衍瞬间变了脸色，方才的温柔笑意化作凛冽杀气。
他最后握了握江浸月的手，又变回了那个杀伐决断的少年将军：“等我。”
江浸月追出大门外，只见谢衍翻身上马的背影。
春风卷起满地杏花，迷了人眼。
她突然想起什么，急忙从颈间取下自幼佩戴的玉观音。
“阿衍！”她高声喊道，将玉坠抛了过去，“带着它！”
谢衍凌空接住，阳光下能看见玉观音背后刻着的“平安”二字。
他将玉坠贴在唇边一吻，随即策马扬鞭而去，只余下一地纷乱的落花。
江浸月站在漫天飞花中，望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官道尽头。
她轻抚鬓边那支杏花，眼泪又流了满面。
“一定要平安回来啊...”她对着空荡荡的官道轻语，将虎符紧紧贴在胸前，“我等你来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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