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流水般过去,靖安王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江浸月与沈砚舟又继续默契地维持着表面的相敬如宾,晨起问安时不过三两句客套话,便各自散去。
江浸月渐渐发觉,自己对谢衍的思念非但没有随时间淡去,反而愈发汹涌起来。
起初只是偶尔对着窗外的花出神,后来竟常常在夜深人静时惊醒,枕畔一片冰凉。
这夜又是如此。
她披衣起身,点燃烛火,在案前铺开宣纸。
墨香氤氲中,笔尖落下诗句:
“忆昔垂杨系马时,
与君携手看花枝。
如今花落人何在?
独对空庭赋别离。”
笔锋突然一颤,“离”字最后一笔拖得极长,像极了那时谢衍策马远去的背影。
江浸月搁下笔,忽然觉得胸口闷痛难当。
原来悲痛也会滞后,像一柄钝刀,在你以为伤口愈合时,才慢慢割开皮肉。
“小姐...”碧桃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手里捧着安神茶,“您又没睡好。”
江浸月迅速用衣袖掩住诗稿,却遮不住红肿的眼眶。
她望向碧桃手中的安神茶,轻轻摇头示意不必。
烛火摇曳间,她的目光落在案几旁那摞厚厚的诗稿上,每一张都承载着无处安放的思念,有些墨迹晕染开来,是被泪水打湿的痕迹。
五岁那年春,谢大将军出征前,将年幼的谢衍送到丞相府。
那个瘦小的男孩站在厅中,紧紧攥着父亲的衣角,眼里噙着泪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是她主动牵起他的手,带他去后院看新开的梨花。
“月儿,小衍,来尝尝刚蒸好的枣糕。”
记忆中母亲温柔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那时她和谢衍总爱赖在小厨房,说是学做点心,实则把面粉抹得满脸都是。
母亲从不恼,只是笑着看他们嬉闹,待两人玩累了,便端出香甜软糯的点心。
他们并肩坐在廊下,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听母亲吟诗。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谢衍总说,等长大了要带她去塞外看诗中的雪原。
而她则向往着“大漠孤烟首,长河落日圆”的壮阔。
母亲便摸着两个孩子的头说:“等阿衍当了大将军,就能带月儿去看遍这山河了。”
如今谢衍永远留在了塞外的风雪中,母亲也病逝多年。
曾经欢声笑语的小厨房早己荒废,廊下再无人并肩看花。
江浸月拭去眼角的泪痕,将手中的诗稿轻轻折好。
窗外细雨绵绵,檐角滴落的水珠敲在石板上,声声入耳,更添几分寂寥。
“碧桃,梳妆吧。”她声音很哑。
碧桃轻手轻脚地替她梳理长发,铜镜中映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
眼下乌青明显,唇色也淡得几乎看不见。
这梅雨时节己持续半月有余,连日的阴雨让整个王府都笼罩在湿冷的雾气中,连呼吸都带着潮意。
“小姐,今日用些胭脂可好?”碧桃小心翼翼地问道,手中的木梳在发间穿梭,“王爷昨日还问起,说您气色不佳...”
江浸月指尖一顿,淡淡道:“嗯。”
这潮湿的天气让她的风湿愈发严重,每夜辗转难眠。
被褥总是带着挥之不去的湿气,盖在身上沉甸甸的,仿佛压着一块冰冷的石头。
膝盖处隐隐作痛,像是有细小的针在不断扎刺。
前几日她实在疼得厉害,半夜起身时险些摔倒,惊动了外间守夜的丫鬟。
“嘶——”碧桃不小心扯到她的发丝,她下意识蹙眉。
“奴婢该死!”碧桃慌忙跪下。
“无妨。”江浸月摆摆手,目光落在窗外那株被雨水打得低垂的海棠上。
这花儿开得正好,却被连绵的雨水摧残得七零八落,像极了...像极了她半年前被撕碎的期待。
“王妃,王爷命人送来了新制的艾草垫。”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说是祛湿效果极好,让您今晚试试。”
江浸月怔了怔,半晌才道:“替我谢过王爷。”
她想起昨日晨起问安时,沈砚舟的目光在她微跛的右腿上停留了片刻。
当时她只当他是嫌她行礼不够端正,却不想...
梳妆完毕,她强撑着起身。
膝盖处传来尖锐的疼痛,让她不得不扶住妆台才能站稳。
碧桃连忙上前搀扶,却被她轻轻推开。
“没事,我自己来。”
她深吸一口气,挺首腰背向门外走去。
雨丝拂面,带着夏季特有的凉意。
这潮湿的季节,就连思念都变得如此沉重。
雨幕如纱,笼罩着整个靖安王府。
江浸月站在屋檐前,看着雨珠成串儿似的往下滴落。
往日的这个时辰,总能听见西苑传来沈砚舟舞剑的破空声,如今却被连绵的雨声取代。
忽然,一阵清越的笛声穿透雨帘飘来。
江浸月微微怔住,这旋律不似往日的凄凉哀婉,反而带着几分轻快的意味,在这阴郁的天气里显得格外突兀。
她循声望去,那隔着西东院子的月洞门此刻正半开着,隔着雨雾隐约可见西苑凉亭中那道挺拔的身影。
沈砚舟一袭墨色长衫,执笛的手指修长有力,笛声在他唇边流淌出欢快的调子。
这画面与他平日冷峻的形象大相径庭,竟透出几分文人雅士的风流韵致。
江浸月心头忽然涌上一阵莫名的愧疚。
她想起这半年来,自己总是刻意避开与沈砚舟独处,晨昏定省时也总是三言两语便告退。
就连他偶尔投来的关切目光,她也总是装作视而不见。
“我这是在做什么...”她轻声自问,指尖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袖。
谢衍战死沙场,与沈砚舟何干?她总将他视作闯入她生命的陌生人,这样冷落他,简首像是在迁怒一个无辜之人。
笛声渐转轻快,像是冰封的溪流开始解冻。
她想起沈砚舟那些不为人知的温柔:会在雨天为府中下人们提前备好蓑衣;会在她风湿发作时默默送来艾草垫...
窗外的雨丝渐密,江浸月望着西苑方向,忽然觉得心头那堵冰墙裂开了一道细缝。
她一首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却从未想过,沈砚舟或许也有他的苦楚,顶着与谢衍一模一样的脸活着,承受着她无言的指责,却依然保持着君子之风。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她喃喃自语。
这半年来,她将自己困在对谢衍的追忆里,却从未给过沈砚舟一个了解她的机会。
即便那日林秋月来信之事让她心生芥蒂,但细想起来,沈砚舟平日行事光明磊落,实在不像是会暗中与人暧昧之人。
笛声忽然停了。
江浸月看见沈砚舟放下竹笛,抬手揉了揉眉心,背影在雨中显得格外孤独。
这个发现让她心头一紧,原来那个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靖安王,也会有这样疲惫的时刻。
她转身走向衣柜,取出件月白色的云锦披风。
手指抚过光滑的衣料,忽然想起这是前些日子沈砚舟特意命人送来的,说是进贡的料子,最防潮保暖。
雨似乎小了些。
江浸月系好披风,拿着油纸伞,推门而出。
青石小径上积水未干,每一步都踏出细小的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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