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西苑的荷花池畔，沈砚舟独坐在凉亭里。
往常他总爱在这里品茶看书，今日却破天荒地让小厮端来了几壶烈酒。
他抬手倒了一杯，酒液澄澈，映出他微蹙的眉头。
那对青玉耳坠，是母亲临终前亲手交给他的。
“砚舟，这是娘留给未来儿媳的...”记忆中，母亲苍白的手指抚着耳坠，气若游丝，“你定要找个真心待你的姑娘...”
他仰头饮尽杯中酒，喉间灼烧般的痛楚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苦涩。
当初将耳坠连同其他珠宝送给江浸月时，他特意将它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王爷，”小厮小心翼翼地上前添酒，“这酒性烈，您慢些喝...”
沈砚舟抬手示意他退下。
池中锦鲤跃出水面，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袖口。
他盯着那片水渍出神，想起今早碧桃耳畔晃动的玉坠，那本该戴在江浸月耳边的。
池面倒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眼底翻涌的暗色被浓密的眼睫遮掩。
他又想起那日将锦盒递给江浸月时，她连看都未多看一眼，就随手搁在了妆台角落。
又一杯烈酒入喉，他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母亲若在天有灵，看到这般情形，不知该有多失望。
他抬手按了按心口，那里仿佛被细密的针扎过，泛起一阵钝痛。
原来他珍而重之的心意，于她而言，不过是随意可赠人的物件。
他的指尖轻敲着酒盏边缘，又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江浸月破天荒地主动来书房寻他，没话找话地与他搭腔。
那时他竟还暗自欢喜，以为她终于愿意试着接纳自己。
如今想来，不过是她一时愧疚罢了。
愧疚于自进府以来的冷落躲避，愧疚于她故意的甩脸色，愧疚于……心里始终装着另一个男人。
他苦笑着摇摇头。
他堂堂靖安王，统领三军，权倾朝野，若叫人知道他为这点儿女情长耿耿于怀，岂不荒唐？
那日林知府门前——
他闭了闭眼。
是，他是故意偏袒林秋月。
可是当他看见江浸月写给谢衍的诗句，字字泣血，句句锥心，嫉妒便如毒蛇般啃噬理智。
她能为一个死人写尽相思，却连他送的珠宝首饰都不愿多看一眼。
“王爷。”周管家在亭外躬身，“朝廷公务到了。”
沈砚舟睁开眼，眸中己是一片清明。
他迅速收敛神色，将酒壶往石桌中央一推。
他起身迈步走向书房，背影挺拔如松，仿佛方才的失态从未存在。
————
南湖畔，碧绿的水面倒映着蓝天白云，微风拂过，泛起细碎的波纹。
“小姐！这里太美了！”碧桃提着裙摆在湖边跑了一大圈，脸颊因兴奋而泛红，“您看那边的芦苇丛，还有野鸭子呢！”
江浸月莞尔一笑，将带来的锦缎垫子铺在柔软的草地上，又取出食盒，将精致的点心一一摆好。
蜜饯青梅晶莹剔透，桂花糖藕散发着甜香，玫瑰酥饼上的花瓣纹路栩栩如生。
“跑累了吧？”她朝碧桃招手，“过来歇会儿。”
碧桃蹦跳着回来，她盘腿坐在垫子上，迫不及待地捏起一块酥饼：“小姐的手艺就是好，这酥饼比城里点心铺的还香！”
江浸月浅笑着望向湖面。
阳光洒在水面上，碎金般闪烁。
远处青山如黛，近处芦苇摇曳，偶有鱼儿跃出水面，溅起晶莹的水花。
“要是天天都能这样就好了。”碧桃嘴里塞满点心，含糊不清地说。
江浸月没有接话，只是轻轻拍了拍她沾了糕饼屑的衣袖。
此刻的宁静美好，让她暂时忘却了府中的烦忧，甚至忘记了与沈砚舟的不快。
微风拂过，带来阵阵花香。
主仆二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看云卷云舒，任时光流淌。
正当二人惬意地享用茶点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清朗的欢笑声。
江浸月抬眼望去，只见湖畔的草地上，五六个少年郎正追逐着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风筝。
碧桃一下子站了起来，手搭凉棚张望：“小姐快看！那只风筝飞得多高！”
少年们穿着靛青色的统一长衫，衣袂在春风中翻飞。
江浸月眯起眼睛——那衣衫的样式，正是她去年资助的城北学堂的校服。
领口绣着的兰草纹样，还是她亲自选定的。
“是城北学堂的学生。”她轻声道，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意。
风筝越飞越高，在碧蓝的天幕上划出优美的弧线。
其中一个少年不慎绊倒，惹得同伴们哄然大笑。
那笑声纯粹又鲜活，连带着江浸月的心情也明朗起来。
“小姐您瞧，”碧桃突然指着远处，“那个穿蓝衫的小郎君，是不是生得特别俊？”
江浸月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正专注地收着风筝线。
阳光洒在他的侧脸上，确实眉目如画。
“怎么？”江浸月打趣道，“我们碧桃姑娘动心了？”
碧桃顿时羞红了脸，跺脚道：“小姐！”
主仆二人笑作一团。
碧桃又忍不住往前小跑了几步，踮着脚尖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那几个少年郎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其中两三人停下脚步，好奇地朝她们这边张望。
“呀！”碧桃猝不及防与他们对上视线，顿时羞得耳根通红，慌忙转身躲到江浸月身后，手指紧紧攥住小姐的衣袖，“小、小姐...”
江浸月瞧她这副模样，忍不住轻笑：“怎么？平日里在我面前叽叽喳喳的，这会儿倒害羞了？”
碧桃把脸埋在江浸月肩后，声音闷闷的：“奴婢、奴婢就是觉得那风筝好看...”
“哦？”江浸月挑眉，故意逗她，“原来是看风筝啊？我还以为...”
“小姐！”碧桃急得首跺脚，松开她的袖子，转身去收拾食盒，耳尖的红晕却蔓延到了脖颈，“您、您别说了...”
远处的少年们似乎也被这动静逗乐了，传来一阵善意的笑声。
江浸月看着碧桃手忙脚乱收拾点心的样子，忽然觉得这样的春日，连风都带着甜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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