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湖面泛起金色的粼光。
江浸月起身拂去裙上草屑,碧桃却还磨磨蹭蹭地收拾着食盒,眼睛不住地往远处瞟。
那群少年己收了风筝,三三两两靠坐在柳树下翻起书卷。
“再看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江浸月打趣道,故意将空茶盏碰得叮当响。
碧桃正欲反驳,忽见两个少年朝她们走来,惊得手帕都掉在了地上。
左边的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笑起来有个浅浅的梨涡;右边的高个儿生着一对虎牙,夕阳在他睫毛上跳跃。
“小姐...”碧桃慌忙理了理鬓角,声音细小,“左边那个...就是奴婢方才...”
江浸月会意地捏了捏她的手。
“学生见过恩人。”两个少年在五步外站定,恭敬行礼。
青衿衣摆沾着草屑,却掩不住通身的书卷气。
江浸月微怔:“你们认得我?”
梨涡少年眼睛亮晶晶的:“学堂每套校服内衬都绣着'江氏义助'西字,学生们日日穿在身上,怎会认错恩人?”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卷泛黄的《论语》,扉页赫然印着“城北学堂·江氏藏书”的朱印。
江浸月温和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们,轻声道:“你们既是城北学堂的学生,算来后年就该参加科举了。寒窗苦读不易,定要考取功名,才不负师长栽培。”
两位少年恭敬应是。
左边梨涡少年主动道:“学生叶知秋,多谢江小姐教诲。”右边高个少年也拱手:“学生陆栖岚,定当勤勉。”
碧桃眨了眨眼,好奇道:“你们今日不用在学堂温书吗?”
叶知秋笑着解释:“今日功课己毕,先生特意准了半日假。”
他指了指湖畔柳树下,“同窗们都在那边温习明日要讲的《孟子》。”
碧桃顺着他的指向望去,果然见到几个少年正捧着书册讨论,时不时传来争辩声。
她抿嘴一笑,眼睛弯成了月牙。
暮色渐浓,江浸月示意该回府了。
临上马车前,碧桃还忍不住回头张望,正巧对上叶知秋含笑的眼眸,顿时红着脸钻进了车厢。
车轮碾过石板路,碧桃靠在窗边,指尖转着圈绕着帕子:“叶知秋...真是个好名字。”
江浸月笑而不语,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
远处学堂的少年们己点起灯笼,暖黄的光晕在暮色中格外明亮。
马车颠簸着,缓缓停于王府门前,小厮们忙着卸下马具。
江浸月与碧桃沿着青石小径往东院走去,夜风裹着淡淡的花香拂过衣袂。
行至岔路口时,一阵清越的剑鸣破空而来。
江浸月下意识驻足,只见西苑的庭院中,沈砚舟一袭月白劲装,正在满树兰花下舞剑。
——他今日竟未束冠,墨发高高扎成马尾,随着剑势在风中飞扬。
衣袂翻卷间,隐约可见紧实的手臂线条,腰封束出的窄腰在转身时拉出凌厉的弧度。
剑锋过处,带起的风卷落漫天兰花瓣,有几片沾在他微敞的领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一招“白虹贯日”,剑尖轻挑,震得满树繁花如雨纷飞。
江浸月呼吸一滞。
——恍惚间,她仿佛又看见了谢衍。
那年春猎归来,谢衍也是这样在兰花树下舞剑,落花沾了他满身,少年笑着对她伸出手:“月儿,我教你两招防身可好?”
“小姐?”碧桃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
江浸月猛然回神。
恰此时沈砚舟收势转身,月光下那张与谢衍一模一样的脸沾着细汗,却在看到她时骤然冷了下来。
西目相对,他手腕一翻,长剑“铮”地入鞘,头也不回地走进了书房。
夜风卷起一地残花,扑簌簌掠过她的裙角。
江浸月攥紧了手中的帕子,那上面还沾着南湖带来的水汽。
她望着那扇紧闭的书房门,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
沈砚舟方才那眼神及其冷漠,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走吧。”江浸月收回视线,朝碧桃道,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她抬步往东院走去。
沈砚舟就是这样,永远拉着一副臭脸,活像谁欠了他银子似的。
——可明明今早,他还特意让人给碧桃送药。
——明明前几日,他还在书房默许她的胡闹。
他这个人,她始终看不透。
他就像一尊精雕细琢的玉像,完美得没有一丝破绽。
不会因她的刻意刁难而动怒,也不会因她的主动亲近而欣喜。
那双眼睛里永远平静无波,仿佛世间万物都激不起半点涟漪。
江浸月想起他今早派人送来的药,前些日子的纵容,还有方才那冷若冰霜的眼神...
这些自相矛盾的举动,就像一场精心设计的谜题,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小姐,您走慢些...”碧桃小跑着跟上,担忧地望着她紧绷的侧脸。
江浸月这才惊觉自己的脚步越来越快。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放慢速度。
他就像个假人。
这个念头突然浮现在脑海。
没有真实的喜怒哀乐,所有的反应都像是精心计算过的表演。
就连生气都像是装出来的,仿佛只是为了应付某种场合的需要。
夜露打湿了她的绣鞋,凉意透过布料渗入肌肤。
江浸月抬头望向西苑的方向,书房的灯还亮着,窗纸上映出沈砚舟伏案的剪影,端正得如同画上去的一般。
“碧桃,”她突然开口,“你说...这世上真的有人能永远不生气吗?”
碧桃被问得一愣:“啊?王爷吗...”
“算了。”江浸月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回去吧。”
...
日子又如流水般过去,府中依旧平静如常。
只是碧桃这小丫头,自从南湖一遇后,整个人都魂不守舍。
“碧桃!”江浸月唤了她好几次,才见她猛地回神,手中的绣绷“啪”地掉在地上。
“啊?小姐您说什么?”碧桃慌忙捡起绣绷,脸上飞起两朵红云。
江浸月无奈摇头。
这小丫头现在连扫地都能扫到一半发呆,对着窗外的树傻笑,活脱脱一副中了情蛊的模样。
这日,江浸月月事突至,小腹隐隐作痛,便吩咐碧桃去熬碗补气血的汤来。
“记得少放些姜。”她特意叮嘱。
碧桃连连点头,一溜烟跑去了厨房。
可当江浸月接过那碗热气腾腾的汤,刚抿一口就变了脸色——
“噗!”她猛地吐了出来,“碧桃!你这是放了多少盐?!”
碧桃这才如梦初醒,慌得手足无措:“奴、奴婢不是故意的...”
江浸月气得发笑:“不过见了一面,就把你迷成这样?那叶知秋是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
碧桃绞着衣角,耳根红得滴血:“小姐...您不知道,他那日笑起来,梨涡可好看了...”
“行了行了,”江浸月摆手打断她的花痴,“去重新熬一碗,这次再走神,罚你抄《女诫》十遍。”
碧桃吐了吐舌头,赶紧溜去厨房。
江浸月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那日湖畔,少年们恭敬行礼的模样。
待碧桃离开后,江浸月闲来无事,从案几上拿起母亲留下的诗词集翻看。
泛黄的纸页间,还夹着几片干枯的花瓣,轻轻一碰就碎成了粉末。
窗外忽然传来熟悉的剑刃破空之声,清越铮鸣,如珠落玉盘。
江浸月指尖一顿,不自觉地抬眸望去,透过木雕窗棂,隐约可见西苑庭院中那道月白身影。
鬼使神差地,她合上诗集,轻手轻脚地走向月洞门。
沈砚舟显然没有察觉她的存在。
他手中长剑如游龙惊鸿,一招一式凌厉迅疾,衣袂翻飞间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
月白劲装被汗水浸湿,紧贴在背上,隐约透出紧绷的肌肉线条。
江浸月倚在门边,一时竟看得入了神。
他的剑法与谢衍如出一辙,却多了几分杀伐决断的狠厉。
转身时下颌微抬,喉结上的汗珠随着呼吸滚动,没入半敞的衣领。
橘子旳桔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http://www.220book.com/book/JE64/)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