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浸月被她灼灼的目光逼得无法，半晌才低声道：“在下...沈月。”
“沈月？”冷衔霜轻轻念着这个名字，忽然展颜一笑，“好名字，像月光一样干净。”
她拉着江浸月的手腕坐到茶案前，素手执壶斟了杯碧螺春，“沈公子可知，你这样的性子，在奴家这儿可是头一份儿。”
江浸月接过茶盏，指尖不小心碰到冷衔霜的指甲，那上面绘着细碎的桃花纹样。
她慌忙缩回手，茶水溅出几滴在袖口。
冷衔霜不以为意，自顾自地说道：“往日那些公子哥儿，三句话没说完，手就往人腰上搭。”
她托着腮，烛光在眸中跳动，“哪像沈公子，被我逼到这份上，还守着礼数。”
江浸月讪讪地抿了口茶，喉间干涩无比。
茶是好茶，可她现在如坐针毡。
“公子家住何处？”冷衔霜突然问道。
“咳——”江浸月被茶水呛到，慌忙用袖子掩住唇。
这要如何编？总不能说是靖安王府...
冷衔霜却误会了她的反应，自嘲地笑了笑：“是奴家唐突了。”
她转头望向窗外，“我自幼被卖到楼里，跟着师傅从西域一路卖艺到中原。姑苏城...当真是个好地方。”
她手指轻轻划过杯沿：“这里的男子都温润如玉，女子更是水做的一般。”
忽然转头首视江浸月，“尤其是沈公子这样的，让人见了就...”
江浸月又剧烈咳嗽起来。
冷衔霜呵呵一笑，话头一转，“虽然总跟着师傅西处奔波，但好歹有一身舞艺傍身，总归饿不死。”
她唇角微扬，笑意却未达眼底，“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怕是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个荒郊野岭了。”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江浸月看见她眸中闪过一丝黯淡。
“有时候想想，等以后人老珠黄了，跳不动了...”冷衔霜忽然轻笑一声，指尖划过自己光洁的脸颊，“或许就找个深坑跳了，倒也干净。”
江浸月心头一震，手中的茶盏险些脱手。
冷衔霜却像是说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般，忽然咯咯笑起来，笑声清脆如银铃，却莫名让人心头发酸。
“你...”江浸月喉间发紧，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冷衔霜摆摆手，眼中又恢复了那副妩媚灵动的模样：“瞧我，说这些扫兴的做什么，话说沈公子你...”
话未说完，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江浸月如蒙大赦，立刻起身：“时辰不早，冷姑娘，在下该告辞了。”
冷衔霜也不挽留，只是又将香囊塞进她手中：“这个你拿着。”
见江浸月要推拒，她轻声道，“就当是...给奴家留个念想。”
江浸月握着香囊，触手生温。
冷衔霜送她到门口，突然问道：“沈公子还会再来吗？”
夜风穿廊而过，吹得灯笼轻轻摇晃。
江浸月望着她期待的眼神，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她慢慢走出仙鹤楼，碧桃赶紧迎了上来：“小姐可算出来了！”她压低声音，“那舞姬没为难您吧？”
江浸月摇摇头，袖中的香囊沉甸甸的。
回头望去，最高处的窗边，一抹绯红身影正凭栏而立，在朦胧的烛光下美得不似凡人。
“沈月...”她喃喃自语，忽然觉得这个随口编造的名字，像是一个打不开的结，将她和这座青楼莫名地系在了一起。
江浸月缓步走在回府的石板路上，夜风拂过她的面颊，带着几分凉意。
碧桃提着灯笼在前引路，光影在青石板上跳跃，如同她此刻纷乱的思绪。
“小姐在想什么？”碧桃回头，见她神色恍惚，不由问道。
江浸月摇摇头。
冷衔霜倚窗而立的身影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那抹绯红在夜色中如此明艳，却又透着一丝说不出的孤寂。
“我在想...”她轻声道，“或许女扮男装也不全是坏事。”
至少在这一刻，她让那个看尽世间凉薄的女子相信，世上并非所有男子都只贪图美色。
冷衔霜眼中的那抹光亮，是真心实意为“沈月”这个人而亮的，而非为了什么龌龊心思。
江浸月抬头望了望天色，忽然问道：“碧桃，你说...一个舞姬最好的归宿是什么？”
碧桃被问得一愣，思索片刻道：“要么遇上真心人赎身，要么攒够银子自己赎身吧？不过...”
她声音低了下去，“这样的女子，就算从良了，也难觅好姻缘。”
江浸月心头微沉。
是啊，即便冷衔霜攒够赎身银两，这世道又岂会容她安然度日？
那些所谓的良家子弟，怕是没一个会真心待她。
“小姐怎么突然问这个？”碧桃好奇道。
“没什么。”江浸月勉强笑了笑，“只是觉得...有些人活得真不容易。”
回到靖安王府，沈砚舟依然未归。
江浸月沐浴更衣后，独自坐在窗前。
那枚绣着并蒂莲的香囊被她放在妆台上，烛光下显得格外精致。
她想起冷衔霜说“找个深坑跳了”时的神情，那般轻描淡写，却又那般决绝。
手指轻轻抚过香囊上的绣纹，江浸月忽然做了个决定。
“碧桃，”她唤来丫鬟，“明日去打听打听，这种游行的舞姬赎身要多少银子。”
碧桃瞪大眼睛：“小姐该不会是想...”
“嘘——”江浸月竖起食指抵在唇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既然'沈月'答应要再去见她，总不能空着手去。”
她望向妆镜中的自己。
乌发披肩，眉目如画。
此刻她忽然很庆幸自己扮作了男儿身，能让那个绝望中的女子，看到一丝不一样的光亮。
哪怕这光亮，终究只是一场镜花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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