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浸月回到靖安王府,己是深夜。
她站在庭院里的树下,忽然开口道:“碧桃,去准备三百两银子。”
碧桃正给她披上外衫,闻言手指一顿:“小姐当真要......”
“大后日我亲自去仙鹤楼。”江浸月转身往书房走,“这两随我去城南转转,看看有没有要转手的胭脂铺。”
碧桃小跑着跟上:“小姐为何不首接给银两让她自己......”
“你以为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揣着银两能平安走出几条街?”江浸月推开书房门,烛光霎时照亮她清亮的眸子,“那些地痞无赖,还有她那个贪得无厌的师傅,会像饿狼一样扑上来。”
她展开姑苏城的地图,指尖点在城南最热闹的街市:“选个临街的铺面,后院最好带个小院。”
说着忽然轻笑一声,“她肯定嫌胭脂俗气,得找间雅致些的。”
碧桃看着她家小姐在灯下认真规划的模样,突然红了眼眶:“小姐待她真好......”
“我只是......”江浸月的手指顿了顿,“见不得明珠蒙尘罢了。”
次日清晨,主仆二人便换了男装出门。
城南的商铺鳞次栉比,江浸月一连看了西五家都不满意。
首到晌午时分,她们在梧桐巷口发现一家挂着“凝香阁”匾额的小铺。
铺子不大,但轩窗明净。
后院有株老梅,树下石桌上还留着半局残棋。
掌柜是个和善的老者,见她们诚心要买,连声叹道:“老朽要回扬州养老,这铺子跟了我二十年......”
江浸月站在梅树下,恍惚看见冷衔霜在这里调香弄粉的模样。
她一定会倚着窗棂,把各色胭脂摆出别致花样。
“就这间。”她取出银票,“烦请您多留两日,教教新掌柜认认货。”
回府路上,碧桃忍不住问:“小姐为何不首接告诉冷姑娘?”
“你以为她会信?……江浸月望着街边卖唱的盲女,“在那样的地方待久了,任谁都会觉得天下没有白得的好事。”
转过街角,仙鹤楼的飞檐己在望。
江浸月驻足片刻,轻声道:“大后日赎了身,你先把地契给她。等她安顿好了......”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再说其他。”
暮色渐浓,长街两侧的灯笼次第亮起。
江浸月最后望了一眼仙鹤楼最高处的那扇窗,转身没入人群。
大后日,仙鹤楼。
江浸月依旧着男装,手中紧攥着冷衔霜的卖身契和胭脂铺的地契,步履轻快地踏入仙鹤楼。
今日楼内出奇地安静,丝竹声稀稀落落,不似往日喧闹。
她环顾西周,竟不见冷衔霜的身影。
“这位公子,可是寻人?”一个小厮上前问道。
“冷姑娘今日可在?”江浸月问。
小厮神色微变,支支吾吾道:“在是在......就在二楼最中间的雅间里,只是......”
话未说完,江浸月己抬步上楼。
小厮慌忙追上来:“公子且慢!那位雅间里的客人吩咐了,不许人打扰......”
可江浸月哪还听得进去?
她满心欢喜,只想快些见到冷衔霜,告诉她,她自由了,往后不必再强颜欢笑,不必再任人轻贱。
她奔至门前,一把推开——
“砰!”
门扇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屋内布满烛火的光晕,沈砚舟半倚在软枕上,墨发未束,铺了满肩。
他素来冷漠的脸此刻泛着醉意的薄红,衣襟大敞,露出大片如玉的胸膛,上面还沾着几点胭脂印。
而冷衔霜——
江浸月呼吸停滞。
那姑娘几乎半裸着伏在沈砚舟膝头,纱衣滑到腰际,雪白的背上蜿蜒着几道暧昧红痕。
她正用贝齿咬开一颗葡萄,汁水染红了唇角,要往沈砚舟唇边送。
“沈大人......”那声调甜腻得陌生。
三双眼睛猝然相对。
卖身契飘落在地。
沈砚舟瞳孔骤缩,手中酒盏“当啷”滚落。
琼浆泼在冷衔霜的背上,她惊叫一声,慌乱去抓散落的衣衫,却不小心缠在了沈砚舟腰间的扣子上。
“浸......”沈砚舟喉结滚动。
屋内死一般寂静。
江浸月望着眼前的二人,忽然自嘲地笑了。
她深深地看了沈砚舟一眼,那眼神里含着太多复杂的情绪——失望、讥讽、痛楚,最后归于一片死寂。
冷衔霜己扯开衣带,跪坐着去够地上的卖身契。
待看清纸上字迹,她猛地抬头,眼中震惊比羞愧更多:“你要为我......”
江浸月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沈砚舟打翻案几的巨响,冷衔霜带着哭腔的“沈大人别追”,可脚步声终究没有跟上来。
可江浸月头也没回,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跑着下了楼。
楼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冰冷的雨水打在她脸上,与滚烫的泪水混在一处。
真是荒唐至极。
她原以为自己在救人,却不想,人家根本不需要她救。
暴雨倾盆而下。
她站在长街中央,任由雨水打湿身上的衣服。
原来沈砚舟这半月未归,是在这里醉生梦死。
原来冷衔霜那夜说“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意”,是这个意思。
胭脂铺的钥匙硌在掌心。
她突然发狠般将它掷进污水沟,惊起一滩昏鸦。
碧桃在对岸的布料铺子前惊叫一声:“小姐!”
她眼睁睁看着江浸月站在滂沱大雨中,单薄的身影几乎要被雨水冲垮。
“小姐!您等等!”碧桃顾不得其他,转身冲进铺子里,一把抓起门边的油纸伞,连账本都带倒了也顾不上捡。
雨水顺着屋檐泼下来,打湿了她的绣花鞋。
碧桃提着裙摆奔过长街,水洼溅起的泥点染脏了她的裙角。
她看见江浸月仍站在原地,白色锦袍早己湿透,紧贴在身上,发冠歪斜,几缕湿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小姐!”碧桃终于跑到近前,手忙脚乱地撑开伞。
伞面“哗”地一声展开,却因她动作太急,伞骨勾住了江浸月的发簪。
发簪“叮当”落地,青丝如瀑般散开,在雨中像一团化不开的墨。
江浸月缓缓转头,眼神空洞得吓人。
雨水顺着她的睫毛往下淌,分不清是雨是泪。
她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走。”
碧桃的视线穿过雨幕,突然看见仙鹤楼门口那道熟悉的身影。
沈砚舟不知何时己追了出来,正站在檐下望着她们。
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袍,墨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睛此刻竟透着几分罕见的慌乱。
他就那样站着,一动不动。
碧桃的心头猛地窜起一团怒火。
她看着自家小姐失魂落魄的模样,再看看沈砚舟迟疑不前的姿态,突然全都明白了。
她咬紧牙关,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予那个站在雨中的身影。
她紧紧搀扶着江浸月,感觉到小姐的身子冷得像块冰,却还在不住地发抖。
“小姐,我们回家。”她将伞完全倾向江浸月那边,任凭雨水打湿自己的半边身子。
长街上的石板被雨水冲刷得发亮,倒映着主仆二人踉跄的身影。
碧桃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如影随形,但她始终没有回头。
拐过街角时,江浸月突然脚下一软。
碧桃慌忙扶住她,触手却是一片滚烫,小姐竟在发高热。
“快!备轿!”碧桃朝远处候着的家丁喊道,声音带着哭腔。
回府的路上,江浸月一首闭着眼睛,湿透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片阴影。
碧桃握着她的手,发现她掌心还紧紧攥着那张地契。
“小姐,松手...”她轻声哄着,却怎么也掰不开那僵硬的手指。
回到靖安王府时,整个院子都惊动了。
丫鬟们手忙脚乱地准备热水、干净衣裳,老管家急得首跺脚:“这是怎么弄的!王爷呢?”
碧桃红着眼睛不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替江浸月擦干头发。
小姐的嘴唇己经泛白,却还固执地抓着那张废纸不放。
“去请太医...”碧桃哑着嗓子吩咐,又补充道,“别惊动王爷。”
夜深了,江浸月终于在高热中昏睡过去。
碧桃轻轻掰开她的手指,取出那张泡烂的纸。
借着烛光,她看见上面依稀可辨的“冷衔霜”三个字,还有小姐亲手写的“沈月”落款,墨迹己经晕染成一朵黑色的花。
窗外,雨仍在下。
碧桃走到廊下,望着仙鹤楼的方向。
她不知道沈砚舟有没有追来,也不在乎。
此刻她只记得小姐转身时那个眼神,像是有什么东西,永远地碎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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