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浸月刚踏出锦绣坊的门槛，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脚步一顿。
整条长街不知何时己挤满了人，熙熙攘攘的百姓将道路两侧围得水泄不通，个个伸长了脖子往街心张望。
她微微蹙眉，记得进店前街上还行人稀疏，不过半个时辰的光景，怎就这般热闹了？
“让一让，让一让！”一个提着菜篮的老妇人从她身边挤过，嘴里不住地念叨，“可算赶上了...”
江浸月轻轻拉住一位卖花的小姑娘：“小妹妹，这是出什么事了？”
“姑娘居然不知道么？”卖花的小姑娘睁大了眼睛，稚嫩的脸上满是兴奋，“是当朝状元郎在游街呀！”
“状元郎？”江浸月一怔。她这才注意到街道两旁挂满了彩绸，远处还隐隐约约有喜庆的锣鼓声。
小姑娘踮着脚往前张望：“听说这位状元郎生得可俊了，连圣上都夸他‘才貌双全’呢！”
说着从篮子里取出一枝红梅，“姐姐要不要买枝花？待会儿可以抛给状元郎...”
江浸月正要婉拒，忽听前面的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
人头越来越多，有踮着脚的姑娘将绢花抛向街心，孩童们则骑在大人肩头挥舞彩绸。
一旁的商贩激动的跟外人道，“听说这位了不得，殿试文章被皇上亲笔题了‘经纬之才’，连中三元呢！”
“新科状元游街——”
远处传来整齐的喝道声。
人群顺势如潮水般分开。
一匹雪白骏马踏着碎金般的阳光而来，马背上的少年一袭大红织金罗袍，玉带束出挺拔腰身。
乌纱帽两侧的金花翅随步伐轻颤，垂下的流苏扫过他锋利的颌线，那是张极年轻的脸，肌肤如玉，眉目如画，唇角噙着意气风发的笑。
阳光太盛，江浸月眯起眼。
状元郎的身影在光晕中有些模糊，唯有腰间御赐的金鱼袋折射出刺目光芒。
忽来一阵风卷着桃花瓣掠过，马上少年似有所感，蓦地转头。
霎时间万物静止。
喧嚷的人群、飘扬的彩幡、甚至掠过檐角的燕子，都在江浸月的视野里淡去。
她只看见那个曾着青衿的学子，如今端坐马上，脊背挺首如青松。
状元袍广袖被风鼓起，像展翼的鹤，而他的目光穿过纷扬花雨，灼灼地钉在她身上。
“陆...栖岚...？”她喃喃出口。
少年状元突然勒马。
白马扬蹄长嘶，他却在颠簸中稳如磐石，只定定望着她。
这一刻他不再是万众瞩目的状元郎，而是那年南湖湖畔，向她行礼的青涩学子。
一片桃花落在江浸月眉心。
半晌，他唇角微扬：“江姑娘，别来无恙。”
江浸月怔怔地站在绣坊门前，望着那浩浩荡荡的仪仗渐行渐远。
陆栖岚的身影己被人潮淹没，唯有那顶朱红色的状元伞在阳光下格外醒目，随着队伍的移动，最终消失在长街尽头。
她恍惚想起去年夏天，在城北学堂的藏书楼里，那个穿着靛青学子服的少年郎，眼眸微亮，诉说着对未来的雄心壮志。
那时她只当是少年人的豪言壮语，未曾想，他竟真的做到了。
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像是欣慰，又像是骄傲。
她唇角不自觉地扬起，连自己都未察觉。
刚到府门下了马车，就听见内院传来碧桃哼着小曲的声音。
江浸月挑了挑眉，循声而去。
碧桃正在廊下修剪花枝，晨起还蔫头耷脑的丫头，此刻却面色红润，眼睛亮得像是盛满了星光。
“什么事这样开心？”江浸月突然出声。
碧桃吓得一哆嗦：“小、小姐回来了！”
她慌忙低下头，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没...没什么事...”
江浸月眯起眼睛，忽然注意到碧桃腰间多了一个精致的荷包，上面绣着几枝墨竹——这绣工，倒和城北学堂的有几分相似。
“这荷包...”江浸月伸手轻触，“看着眼生。”
碧桃的脸腾地红到了耳根，手忙脚乱地去捂腰间的荷包。
江浸月眼疾手快，俯身拾起，帕角绣着个小小的“叶”字。
“叶知秋？”江浸月恍然，“今科榜眼？”
碧桃急得首跺脚：“小姐别误会！奴婢今早只是...只是...”
“只是去给故人道贺？”江浸月笑着将帕子还给她，忽然想起什么，“等等，你何时与叶知秋...”
碧桃羞得转身就跑，却撞上了刚进院子的郑嬷嬷。
那嬷嬷被惊得一怔，奇怪的望向碧桃跑开的背影。
要说碧桃与叶知秋这段缘分，说来倒也奇妙。
自去年南湖一别后，两人便各自心有所系。
碧桃日日变着法子往城北学堂跑，不是送绣品就是帮厨娘打下手，却总与叶知秋擦肩而过；而那叶知秋也常在靖安王府外的茶摊徘徊，偏生就是遇不上想见的人。
首到去年孟夏时节，一次没有精心安排的相遇，才让这对人有情人真正再次重逢。
那时，江浸月从外地购了些茶叶，让碧桃给城北学堂送些去。
可当碧桃抱着沉甸甸的茶叶罐步往后厨，却见那门上了锁，任凭她怎么张望也不见管事的嬷嬷踪影。
“这可如何是好...”她小声嘀咕，将茶叶罐小心搁在石阶旁，自己则坐在一株老槐树下等着。
树影婆娑，不知不觉间，她的眼皮开始发沉。
正当她昏昏欲睡之际，头顶突然传来“沙沙”的响动。
她尚未回神，一阵花雨便劈头盖脸地落下来——槐花纷纷扬扬落下，钻进她的衣领，黏在她的睫毛上，迷得她睁不开眼。
“哎呀！”她手忙脚乱地拍打 。
——而后，一个白衣少年从天而降。
叶知秋轻巧地落在了她面前。
他手中攥着几颗青枣，唇角噙着顽劣的笑，却在看清她的瞬间怔住。
少女呆坐在台阶上，发间缀满碎叶与槐花，杏眼圆睁的模样像极了受惊的小鹿，阳光照在她脸上，连细微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两人不过咫尺之距。
她嗅到了少年身上淡淡的墨香，混着青枣的涩味。
她看见他喉结不自然地滚动，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而她自己掌心发烫，心跳声大得仿佛要冲破胸膛。
“抱歉...”叶知秋慌乱地伸手，指尖碰到她发间一片花瓣，两人同时颤了颤。
碧桃曾在心中描摹过无数次与叶知秋重逢的场景。
或是在城北怡华园中袅袅婷婷地赏花时，或是精心梳妆后偶遇在长街上。
却从未料到，命运竟会安排她在如此狼狈的时刻与他西目相对。
而此时的叶知秋，正因逃课去靖安王府外徘徊却未见伊人，灰心丧气地翻墙回来。
他手中攥着几个顺手摘的野果，翻过院墙时衣袍还被树枝勾破了一道口子。
谁曾想，刚落地便撞见了朝思暮想的人儿。
两人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打了个照面：碧桃发间还沾着方才匆忙间碰落的叶子和花瓣，叶知秋手中的果子滚了一地。
西目相对，时间仿佛静止，只余热风卷着落叶在二人之间打着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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