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高悬，江浸月才悠悠转醒过来，蹙眉抬手，腕间酸软得险些抬不起来，宿醉的钝痛自额角蔓延至西肢百骸。
“小姐可算醒了。”碧桃捧着碗醒酒汤轻手轻脚进来，整个人看着也迷迷瞪瞪的，“您再不醒，奴婢又要去叫太医了。”
江浸月就着她的手饮了半盏醒酒汤，混沌的脑子方才清明。
零碎记忆涌入：仙鹤楼晃动的灯笼，姑娘们鬓边的花朵，最后是沈砚舟寒潭般的眸子。
她低头瞥见自己己经换上了寝衣，桌子上扔着个香囊——正是昨夜那风尘女子塞来的。
“这...”她猛地跳下床，把那香囊攥进手里。
碧桃连忙摆手：“这是奴婢给您更衣时放在这的。”说着又压低声音，“王爷昨夜将您抱回房，盯着这香囊看了半晌，到底没动手翻找...”
江浸月垂眸盯着那合欢花的纹样，忽而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先前还道冷衔霜行事拙劣，如今自己倒先露了马脚。
“还得去一次。”她轻声道。
话音未落，碧桃哎呦一声跳起来，踉踉跄跄就往门外跑：“小姐自己去罢！奴婢宁可去刷一个月的夜壶，也再不想踏进那地方半步了！”
“站住！”江浸月喝道。
碧桃却跑得更快了，一溜烟消失在了屋外。
江浸月叹了口气，将香囊拿到眼前细细翻看起来，这触感居然莫名熟悉，让她想起之前冷衔霜曾给过她的香囊。
也是同样的双面绣工，同样的花纹收边，甚至连穗子打结的方式都一模一样。
“有意思...”江浸月眯起眼睛。
昨夜陪酒的几个姑娘中，唯有绿翘给的香囊如此精巧，其余人的不过是寻常货色。
而冷衔霜既是柳三娘的徒弟，那绿翘与柳三娘的关系...
她忽然想起老鸨说过的话：“柳三娘最爱穿绿色衣裳...”
昨夜绿翘不正是一袭碧绿色纱衣？还有那眼角眉梢的风情，斟酒时的兰花指...
难道绿翘就是柳三娘？怎的会这样年轻？
江浸月猛地攥紧香囊，是不是柳三娘从未离开仙鹤楼，只是换了个身份...
可是那老鸨又怎会认不出来呢...
太蹊跷了。
反正有这样的证物在手，她也不怕顺藤摸不到瓜。
这样好的绣线，全城也就中心那家锦绣坊才会有了，不如去那里问问。
想到这，她立刻唤碧桃和她一起，可是无论怎么叫，始终不见碧桃身影。
她拦住一个和碧桃较为要好的小丫鬟问，那小丫鬟却告诉她碧桃出去了，去哪了她也不知道。
江浸月纳闷，让她跟她去仙鹤楼她不去，这会子功夫又溜到哪里去了。
既然寻不来碧桃，那她就只能自己去了。
她换上一袭淡紫色绣玉兰花的襦裙，头发随意绾起，面上蒙了层轻纱，扮作寻常闺秀模样。
再命人备了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径首往城中心的锦绣坊驶去。
这锦绣坊倒是不怎么大，如果是外地人前来，绝不会想到这里供着全城所有贵家的绣线。
“这位小姐里边请。”店伙计殷勤地迎上来，见她衣着不俗，连忙引到里间看茶。
江浸月故作腼腆地轻声道：“听闻贵店的苏绣丝线最好，想买些回去绣帕子。”
掌柜的闻声从后堂出来，见是位戴着帷帽的闺秀，态度更是热络：“小姐好眼光，咱们这儿的丝线都是姑苏最顶尖的货色。”
她缓步在店内转悠，来到一处悬挂着的绣线的架子前，指尖轻轻捻起一束丝线，对着日光细细端详。
这丝线色泽温润，在阳光下泛着独特的珠光。
正是姑苏城特有的“雨过天青”色。
她眸光微动，又取出袖中香囊比对，针脚纹路分毫不差。
“掌柜的，”她故作随意地问道，“这样的丝线，可是只有贵店才有？”
掌柜捋着胡须，面露得色：“小姐好眼力。这雨过天青色是咱们锦绣坊独门配方，连金陵城的绣娘都特地来采买呢。”
江浸月唇角微勾。
如此说来，柳三娘必是常来此处采买。
“这颜色着实别致，”她轻抚丝线，“不知可有人用它绣过合欢花样？我娘最爱那花样...”
掌柜神色一僵，随即笑道：“小姐说笑了，合欢花多是桃红色，哪有用天青色绣的...”
江浸月闻言，慢条斯理地从荷包里取出一锭金子，在掌心轻轻掂了掂。
那金子映着日光，晃得掌柜眼睛都首了。
“其实...确实有人这么绣过。”掌柜咽了咽口水，眼睛盯着那锭金子，“不过这等别出心裁的绣法，也就只有那临娘能想得出来了。”
临娘？柳三娘？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江浸月将金子往前一递：“那临娘如今可在？我想请她绣几方帕子。”
掌柜的手刚要碰到金子，又缩了回来，面露难色：“这...临娘半年前就离开姑苏了。她常来小店采买绣线，每次都要这颜色，一买就是十几捆。最后一次来时，只说要去金陵城，然后就走了...”
江浸月眸光微闪，将金子放在柜台上：“掌柜的可还记得，她最后一次来是什么时候？”
“记得记得！”掌柜一把抓过金子，凑近低声道，“是去年腊月十五...她走的可急了，但也没说发生了什么。”
江浸月心头一震。
腊月十五，那时的她还在边关呢...
她不动声色地又取出一锭银子：“掌柜的再想想，临娘可曾提过要去金陵何处？”
“这个...她只说要去秦淮河畔开绣坊，具体...也没说。”
江浸月眸光微闪，面上却露出几分失望之色：“原来如此，倒是可惜了。”
她将香囊收回袖中，指尖在柜台上一敲，“那便取些上等的金线银线来，再配些素色软缎。”
掌柜立刻应声，连忙亲自去取货。
江浸月踱步至店内，状似随意地打量着架上绣品。
忽然，她在一幅牡丹图前驻足——那花瓣的晕色技法，与香囊上的合欢花倒是很像。
“这幅倒是别致。”她指尖轻抚绣面。
“姑娘好眼力。”伙计殷勤道，“这是前些日子一位姑娘拿来寄卖的，听说是跟临娘学过手艺...”
江浸月心头一动。
随即继续追问：“你可知那姑娘叫什么？”
伙计摇摇头：“那姑娘只是把绣品拿了过来，没有说名字，我看她放下东西就朝仙鹤楼方向去了。”
果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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