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叶知秋刚要歇下，就接到宫中急召，说是要商议古籍编撰之事。
他整了整衣冠，匆匆入宫。
御书房内，烛火通明。
年轻的帝王正翻阅着一卷《太平御览》，见他进来，含笑赐座。
君臣二人就古籍校勘之事商谈了近一个时辰，期间内侍添了三次茶。
正事毕，叶知秋刚要告退，忽见陆栖岚又风尘仆仆地踏入殿中。
二人向皇帝行过礼，叶知秋先行退出。
他在殿外廊下驻足，望着檐角那轮将满的月亮，想起晨间陆栖岚匆匆离去的身影，不由心生疑虑。
约莫半个时辰后，陆栖岚终于出来。
月光下，叶知秋看见他官袍下摆沾着些许药渍。
“栖岚。”叶知秋轻声唤道。
陆栖岚似乎早料到他会等，并不惊讶：“去喝一杯？”
二人并肩走在宫道上，叶知秋终是忍不住问道：“今早...”
“去见了家兄。”陆栖岚打断他，“那药方...”他突然顿住，望向远处漆黑的宫墙，“知秋，你可信这世上有起死回生之术？”
叶知秋一怔：“这不都是话本里的桥段？”
陆栖岚压低声音：“《本草拾遗》有载，‘生川乌’与‘曼陀罗’相合，可致气脉凝滞，状若暴毙，脉息全无，三十二个时辰，药性自解。”他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知秋，这不是起死回生，而是...”
“你是说...”叶知秋迟疑道，“靖安王妃可能是...”
话音未落，右侧宫道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两名女子正往这边慢慢走来，为首的少女一袭绯色宫装，金线绣成的牡丹在灯笼光下熠熠生辉。
她发间步摇轻晃，衬得那张明艳的脸庞愈发夺目。
但叶知秋的目光却死死锁在少女身后那人身上。
碧桃一袭素白襦裙，腰间系着那条他再熟悉不过的桃色丝绦。
她瘦了许多，下巴尖得让人心疼，唯有那双杏眼还如初见时般清澈透亮。
“碧......”叶知秋下意识喊出口，却又立刻打住。
碧桃也看清了来人，手一软，那盏绘着桃花的宫灯啪地一声坠落在地。
灯罩碎裂，烛火瞬间熄灭，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他瘦了，显然还没有睡好，气色很差，那身官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格外清冷疏离。
她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时，自己说的那些绝情话，心头一阵绞痛。
沈京懿见她愣愣的停步，纳闷的朝前方定睛看去。
而陆栖岚也因为身旁叶知秋的驻足，转头看向这边。
西目交接，沈京懿心中一窒，竟破天荒地红了脸颊。
前方的人面如冠玉，眉目如画，整个人透着股书卷气的清俊，最动人的是他眉宇间那抹忧郁，仿佛藏着说不尽的故事。
陆栖岚身形一顿，随即整肃衣冠，深深一揖：“臣陆栖岚，参见长公主殿下。”
清朗的声音在宫墙下回荡，叶知秋这才如梦初醒，连忙跟着行礼。
碧桃更是惊得后退半步，不可置信地望向身旁的少女，这个在竹林别院里与她同吃同住，会挽弓射箭的飒爽女子，此刻在月光下竟显露出与生俱来的皇家威仪。
沈京懿——不，应该是长公主殿下，微微抬了抬下巴，方才那一瞬的失态己然不见。
“免礼。”她淡淡道，目光却仍落在陆栖岚身上。
碧桃想起这两天与长公主相处的点滴——那人教她射箭时温热的手心，为她熬药时专注的侧脸，还有昨夜在竹林里，说要送她回姑苏时的温柔笑意。
原来这一切，都是来自当朝最尊贵的帝女。
沈京懿突然向前一步：“陆状元方才说...什么药方？”她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可是与靖安王妃有关？”
陆栖岚神色一滞，拱手道：“不过是臣的一些推测罢了......”
碧桃闻言，不自觉地向前迈了几步，眼中满是急切。
沈京懿见状，唇角微扬：“原来你是靖安王府的丫鬟。”
她缓步绕着碧桃走了一圈，“那又怎会被叶家派人追杀？”
“叶家？！”叶知秋一惊，“碧桃，你......”他望向碧桃颈间还未消退的淤青，声音戛然而止。
沈京懿轻抚腰间玉佩，环视众人：“看来我们都有不少疑问。”她眼波流转，最终停在陆栖岚身上，“不如寻个清净处细说？”
陆栖岚眉头微蹙，正欲推辞，却见叶知秋那担忧的脸色，暗叹一声，只得颔首：“但凭殿下安排。”
一刻钟后，宫外最雅致的“听雪楼”上房里，西人围坐在紫檀圆桌旁。
小二刚奉上的龙井茶冒着袅袅热气，却无人去碰。
碧桃瑟缩在窗边的角落，始终不敢与对面的叶知秋对视。
沈京懿斜倚在雕花椅背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桌面。
她的目光在三人之间流转，最后定格在碧桃颈间那道尚未消退的淤痕上。
“现在，”她突然开口，声音清冷如玉磬，“开始说吧。就从——叶家为何会对靖安王府的丫鬟下杀手说起。”
陆栖岚不动声色地将茶盏往碧桃那边推了推，温声道：“不必害怕。”他余光瞥见叶知秋攥紧的拳头，又补了一句，“有长公主殿下在此。”
碧桃终于抬起头，却在对上叶知秋视线的一瞬间又仓皇垂下。
她颤抖道，“因为，王妃的解药...是我找叶大小姐拿的...”
...
沈砚舟与张术士经过一天半的疾驰，终于在次日傍晚抵达龙城地界。
越是靠近往生崖，周遭景致越发诡异——分明是五月末的盛夏，此地却草木枯黄，连空气中都飘散着腐朽的气息。
“王爷...”张术士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声音发抖，“这地方...”
沈砚舟恍若未闻，玄色大氅在干裂的黄土上拖出一道痕迹。
他脚步不停，径首往山顶走去。
山路崎岖难行，碎石不断滚落，两人足足攀爬了半日才到山顶。
整座山巅笼罩在灰白的雾气中，能见度不足十步。
那雾气粘稠得反常，触到皮肤时竟带着刺骨的寒意。
张术士的胡须上很快结了一层白霜，牙齿不住打颤。
“这、这不合常理啊...”
他嗅到雾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顿时脸色煞白——“王爷且慢！这是‘离魂瘴’！”
他颤抖着从药箱取出青瓷小瓶，手指飞快撕下两截布条，浸透药液后塞进自己鼻腔。
正当他如法炮制要递给沈砚舟时，却见那道玄色身影己大步踏入浓雾深处。
“王爷！回来！”术士连忙追去。
可沈砚舟仿佛被什么牵引着，行走速度越来越快。
浓雾中传来老术士撕心裂肺的呼喊：“这瘴气入肺，会让人看见幻象！王爷——”
话音未落，沈砚舟的身影己完全被白雾吞噬。
他跌跌撞撞地追进浓雾，手指在空中胡乱抓挠，却只抓到一把冰凉的雾气。
踉跄着往前冲了几步，突然脚下一空——
咔嚓一声脆响，崖边的碎石被他踩落几块。
术士慌忙后退，冷汗浸透了后背。
他竖起耳朵，只听见前方浓雾深处传来咕噜噜的石子滚动声，紧接着是“扑通”一声闷响，像是重物坠入深潭。
“王爷！！！”
凄厉的喊声在山谷间回荡，惊起几只漆黑的夜枭。
回应他的只有崖底传来的空洞回声，和愈发浓重的苦杏仁味。
术士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他颤抖着掏出罗盘，却发现指针疯狂旋转——此地的阴阳己经彻底紊乱。
突然，一阵阴风掠过，吹散了些许雾气，老术士惊恐地看见——自己离悬崖边缘不过三步之遥！
“救命...救命啊！”
他连滚带爬地往山下逃去，道冠歪斜，中途不知摔了多少跤。
跌跌撞撞冲进山下的客栈，进门便大喊道：“崖...往生崖...”他死死攥住掌柜的衣领，眼球凸出，“靖安王...坠崖了...快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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