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林慧慧一句“今晚加班”,让我瞬间没了安排。正犹豫要不要随便对付一顿时,嫂子来电提醒:“家庭日别忘了!妈特意做了糖醋排骨,就缺你了。”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我拖着有些疲惫的身躯回到父母家。刚一推开门,一股糖醋排骨的焦香便扑鼻而来,那香味像是拥有自己的意志,正顽强地与抽油烟机的吸力较着劲。
厨房里,我妈举着锅铲从那烟火缭绕之处探出头来,围裙沾着星星点点的酱油渍,远远看去,活脱脱就像一张被调皮熊孩子肆意蹂躏过的水墨画。她扯着嗓子喊道:“小篥快把阳台晾的八角收进来!要落雨了!”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
我赶忙应了一声,先换好拖鞋,又仔仔细细地洗了手,这才快步走向阳台。阳台上,妈妈晾晒的干货摆放得整整齐齐,沐浴在那逐渐黯淡的夕阳光辉中。就在我伸手去收八角时,突然,一个纸飞机晃晃悠悠地落到了我的脚边。我下意识地弯腰,紧接着又敏捷地躲过了小侄子射来的另一个纸飞机。只见这小子,正趴在柔软的地毯上,嘴里啃着铅笔头,橡皮擦屑在一旁的棋罐里竟堆成了一座微型雪山。而我爸呢,正盘腿坐在茶几前,食指和中指稳稳地夹着黑子,悬在半空,那姿势,就跟定格动画似的。只听他大声问道:“臭小子是不是偷我棋谱了?”
“您上周拿棋谱垫砂锅底了。”我哥跷着二郎腿,正悠闲地啃着苹果,说罢,将果核精准地投进了三米外的垃圾桶,还兴奋地喊道:“三分!”
“篥子姑救命!”小侄子像颗炮弹似的朝我冲过来,可临到跟前,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紧急刹住了脚步。原来是我妈的家规“客厅禁止疾跑”在发挥作用。他只能踮着脚,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到我面前。只见他的作业本上画满了歪歪扭扭的坦克,然后奶声奶气地问道:“小明有八颗糖,给小红三颗后一样多,小红原本有几颗?”我笑着逗他:“你说有几颗?”
“老师说小红原本有负二颗糖!”小家伙一脸认真地说道,可那模样明显就是在瞎编。不过一年级的小屁孩能编出负数,这还真得归功于他爸爸何笙教授平日里的“熏陶”。
“负数的糖?”我憋着笑,眼睛偷偷瞄向棋局,只见我爸正拿着镊子,小心翼翼地调整着黑子的位置,确保每颗棋子都能居中对齐格子线,那专注的模样,仿佛在进行一场重大的科学研究。
“这叫社会资源再分配!”小侄子突然又蹦出个高级词儿,不用想,准又是我哥教他的。
我见状,蹲下身子,认真地开始给他解题:“来,咱们设小红原来有 x 颗糖。小明给小红三颗糖后,两人糖的数量一样多,那就是 8 - 3 = x + 3 。咱们来解方程,5 = x + 3 ,所以 x = 2 。也就是说,小红原来有 2 颗糖。”小侄子被我讲得一脸懵,眼睛里满是疑惑。
何笙头也没抬,只是轻轻哼道:“他是小学一年级不是初中一年级。”
“你行你来。” 我白了他一眼,拿着收完的干货,转身向厨房走去。
刚溜进厨房,就看到嫂子正往鲫鱼汤里撒枸杞。另一个锅里的油花“噼啪”炸开,像是在演奏一场热闹的打击乐。我妈依旧举着锅铲,那架势就像拿着教鞭:“你文娟姐昨儿半夜哭成泪人儿似的!说鹏飞把虎牙妹的微信置顶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麻利地用抹布擦掉灶台边的酱油点子,那动作熟练的丝毫不拖泥带水。“你一会儿过去劝劝你姐,总这么闹怎么行!”
“妈,干妈不是说陈欣雅是鹏飞发小嘛。”嫂子舀了勺鱼汤尝咸淡,手腕上的镯子随着她的动作叮当响。案板上的姜丝切得跟头发丝一般细,这可是祖传的手艺,听说是我妈以前切药片练出来的。
“我怎么记得她是鹏飞的表妹还是堂妹?”我妈说着,就把猪蹄儿往锅里一扔。然后继续说“小篥递给我冰糖罐——文娟说,鹏飞当兵时那姑娘还去部队看过鹏飞一次!”
“文娟会不会是吃醋呐?”嫂子在一边接话道。
“文娟姐和鹏飞哥结婚七年了吧?七年之痒哈。”我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道,说着顺手偷了一块排骨,在妈妈的锅铲落到我脑袋上之前,像只机灵的小老鼠般溜出了厨房。又冲着何笙说道:“鹏飞哥应该好好向我们何教授学习一下哄老婆的技能。”
何笙难得认同我的观点,答应会抽时间和鹏飞哥聊聊。
我叼着偷来的排骨,走到窗边。窗台上的长寿花被风吹得簌簌响,天空阴沉沉的,像是一块巨大的灰色幕布,沉甸甸地压下来,看来是憋着一场大雨。
终于,一家人围坐在餐桌旁,准备享用晚餐。青花瓷盘里的糖醋排骨泛着的琥珀光泽,酱汁在盘底凝成半透明的胶质,就像一块精美的琥珀工艺品。我妈最后撒上白芝麻时还在冒着热气,仿佛在向人们诉说着这道菜的新鲜出炉。圆桌中央的鲫鱼豆腐汤咕嘟轻响,那奶白色的汤面浮着几粒枸杞,在吊灯的映照下,像散落的红宝石般璀璨夺目。我爸捏着黄酒盅,靠在藤椅里,老花镜滑到鼻尖,正眯着眼睛费力地辨认手机上的消息:“文娟又发六十秒语音方阵了......”
“先盛汤!我一会儿再回复她。”我妈用汤勺柄敲了敲碗沿,清脆的金属碰撞声惊飞了窗外的麻雀。她舀汤时,手腕微微颤抖,豆腐块颤巍巍地沉进我碗底,葱花漂在汤面打着转儿,活脱脱像缩小版的荷叶。
小侄子踩着椅子跪在软垫上,油乎乎的手指头都快要戳到糖醋汁里了,大声喊道:“篥子姑!你想喝可乐吗?”
“坐稳了!”我哥眼疾手快,揪住他卫衣的帽子往后拽,顺势往他嘴里塞了块冬瓜,“你妈昨天刚洗的椅套。”
嫂子抿着嘴笑,筷子尖灵巧地拆解鱼腹。雪白的鱼肉轻轻落在青瓷碟里,淋上豉油后便洇出琥珀般的纹路,宛如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她推过碟子时,我哥的啤酒杯在桌沿晃了晃,泡沫顺着玻璃壁缓缓滑下来,在蓝白格子桌布上晕开一朵小黄花。
嫂子夹给我的排骨永远裹着最厚的酱壳,那是知道我最爱吃这一口;放进我爸碗里的带着软骨,因为她知道我爸牙口好,就爱嚼脆骨。小侄子的汤碗被她用勺子刮得“刺啦”响:“鱼眼睛长智商,鱼尾巴练游泳!”
“奶奶,鱼尾巴都被你捞光啦!” 整顿饭最忙活的就属小侄子了,一会儿要这,一会儿要那,嘴里还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窗外的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屋里漫着暖黄的灯光,温馨而惬意。我爸摘了老花镜,用筷头蘸着酒水在桌面画战术图:“当年在舟山群岛,炊事班炖的带鱼比这还宽......”话音未落,我妈的汤勺己经横过来:“吃饭就吃饭,提什么带鱼!”
吃到尾声,小侄子把啃剩的玉米芯当成冲锋枪,绕着圆桌模拟枪战,嘴里还“哒哒哒”地配着音效。我妈举着漏勺追他喝最后两口汤,拖鞋底在打过蜡的地板上首打滑,差点撞翻展示柜里的二等功奖章。我哥趁机把凉拌黄瓜里的蒜末全拨进我碗里,结果被嫂子掐了手背,疼得他龇牙咧嘴——这倒跟文娟姐平日里泼辣的模样有几分神似。
晚饭后,我和嫂子收拾餐桌。爸爸和哥哥继续未完的棋局,妈妈则拉着侄子去写作业了。洗碗池里浮着绵密的泡沫,柠檬味洗洁精的香气混着残羹的油腥。嫂子拧开热水龙头,水流冲在瓷碗上溅起细碎的水珠,有几滴沾在她挽起的碎发梢,被顶灯照得晶亮,宛如细碎的钻石。我把沥干的盘子摞进消毒柜,摞到第三层时,嫂子忽然用湿漉漉的手肘碰了碰我。
“Yam昨晚给我发消息了。”她压低声音,下巴朝客厅方向扬了扬。隔着磨砂玻璃门,能看见我爸和我哥的脑袋几乎抵在棋盘上,像两只斗架的老鹌鹑,正争得面红耳赤。
我捏着百洁布的手顿了顿,盘子边沿的糖醋汁结成了琥珀色的硬壳:“何笛又犯倔了?”
“Yam说她看了好几处房子,问何笛的意见,何笛都说好,问急了就全盘否掉,搞得Yam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嫂子把沾着米粒的汤碗浸进温水里,米粒像小鱼似的散开,“Yam蹲在她家车库里边打电话边哭,也是一没长大的孩子,要不要你也抽空也劝劝你这个妹妹?别太为难Yam了。”
窗外的雨丝斜打在玻璃上,蜿蜒的水痕模糊了客厅的剪影。我妈的声音从客厅飘进来:“这一横要拖出去!对,像坦克的炮筒!”——她正握着小侄子的手教他写“昊”字,铅笔尖在田字格里戳出个小坑。妈妈指导小侄子写作业的场景,像极了何笛小时候的样子,一转眼,何笛也是有女朋友的人了。几年前Yam求婚时,我和妈妈、嫂子都飞去了悉尼,何笛就知道傻乐,妈妈和嫂子却哭得像泪人似的。
第二节 文娟姐
干爸家那扇精美的雕花铁门虚掩着,我轻轻一推,门便缓缓打开。推门进去,只见干爸正歪在柔软的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着《海峡两岸》,遥控器安静地搁在他那微微隆起的啤酒肚上,仿佛也在跟着打盹。听到动静,他眯缝着眼睛朝我看过来:“篥子来了,“你干妈去跳广场舞了,娟儿在楼上哄孩子呢,刚睡醒一觉,气性小点儿了。”
“干爸你吃了没?”我看了看厨房,里面一切都收拾得整整齐齐,似乎没有做过晚饭的痕迹。
“吃了,你鹏飞哥刚才买回来的猪肚鸡,他这会儿去取车了,前几天你娟姐在门口刮花了。”说着,干爸端起茶杯,又慢悠悠地喝了口茶。
楼梯扶手上随意地搭着件婴儿连体衣,台阶上还散落着几粒彩色积木,仿佛在诉说着小主人刚刚在这里玩耍过。二楼主卧门半开着,我轻轻走过去,文娟姐背对门坐在床边,童童趴在她肩头正打着奶嗝,小脚丫上还套着只不成对的袜子,模样十分可爱。
“姐,童童又长胖了吧?”我轻手轻脚地挪进屋,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横七竖八的各种玩具。
文娟姐转头时,我看到她眼下泛着深深的青,头发胡乱地扎成一个揪,一缕碎发黏在汗津津的脖子上,作者“任何Any”推荐阅读《医见倾心:妇科圣手与代码玫瑰》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整个人显得有些憔悴。她轻声说道:“篥儿坐,当心!别踩着吸奶器导管。”
屋里飘着淡淡的奶香,那是专属于婴儿的气息。梳妆台上堆着未拆的棉柔巾和半罐开盖的护臀霜,各种育儿用品摆放得有些杂乱。文娟姐把童童轻轻放进婴儿床,顺手把手机扣在哺乳枕底下——屏幕还亮着,隐约能看见微信对话框的绿色气泡,想必是她刚刚还在与人聊天。
童童突然哼唧着蹬腿,文娟姐熟练地捞起孩子,一边拍一边说道:“上上周三晚上我堵奶烧到39度,他倒好,凌晨两点帮人家修水管!”她扯开哺乳衣的暗扣,乳晕上还结着块没擦净的羊脂膏,“虎牙妹租的什么破公寓三天两头不是漏水就是停电,他怎么不干脆住物业值班室?”
我赶忙出了几张纸巾递过去,“虎牙妹不是鹏飞哥的表妹吗?刚回国没熟人......”
“那也不能骗人。”文娟姐突然提高嗓门,吓得童童一哆嗦,安慰奶瓶被她墩在床头柜上,溅出的水滴在产检报告单上,洇开了“胎儿体重预估”那行字。
她突然掀开婴儿床的隔尿垫,底下压着张皱巴巴的停车缴费单:"上个月童童肺炎住院,他说公司加班走不开——结果呢?缴费时间显示他车停在虎牙妹公寓楼下西小时!"泛黄的票据上,19:03的入场时间被红笔戳成了筛子,看得出她对这件事的在意与愤怒。
童童被响动惊醒,顿时哭嚎声混着文娟姐的哽咽:"上周末他说去修车,结果呢?我抱着童童在早教中心躲雨,亲眼看见他撑伞送虎牙妹进美术馆!"
“姐,我有时候让鹏飞哥帮我办事儿的时候也会说,别告诉我姐.....”我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截断。
“那能一样吗?”她突然掀开沙发坐垫,底下藏着件没织完的婴儿毛衣,竹针上还穿着藕粉色毛线,“虎牙妹朋友圈发张自拍,他凌晨三点给人家点赞。”
“姐,别生那小狐狸的气了,鹏飞哥对你和童童那是无人可以替代的,上周鹏飞哥跑遍母婴店找无香湿巾,过敏测试做到凌晨。”我赶忙翻出手机聊天记录,截图上他顶着黑眼圈比OK手势,“他说你一提童童红屁股就掉眼泪,得把市面上所有牌子试遍。”
文娟姐拍着童童后背的手顿了顿,童童的奶嗝混着一声呜咽。
趁她晃神,我拧开护臀霜:“姐你闻,是不是有槐花蜜味儿?鹏飞哥说这是你怀孕时最爱涂的润唇膏香。”
我又翻出手机里的视频:“上个月童童第一次翻身,鹏飞哥凌晨三点给我发消息,说怕吵醒你,躲在厕所看监控回放傻笑,他的工作性质也就是那个点儿有点时间回复我们的信息,你看我和鹏飞哥不也晚上两三点还在聊天,朋友圈互赞。”
监控画面里的鹏飞哥顶着鸡窝头,睡衣扣子系错位,指着不远处的儿子语气欢呼道:“篥子快看!你干儿子会翻身了!”童童的小脚丫在镜头里乱蹬,踹飞了文娟姐的孕妇枕。
文娟姐拍着童童的力道突然放轻,只见童童扭动了一下小身体,呼吸变的平稳又安静。房间里弥漫着槐花香,勾出她嘴角转瞬即逝的笑纹:“他倒是记得给儿子买防摔垫......”
文娟姐点开鹏飞哥的朋友圈找到防摔垫那张照片给我看,我随手翻看鹏飞哥的朋友圈时,看到一张鹏飞哥和林慧慧在她公司楼前的照片,我指着照片问文娟姐。
文娟姐无奈的撇了一眼,说道“虎牙妹现在比小时候好看了是不是?”
我一阵眩晕,半晌才回过神来对文娟姐说:“姐,这狐狸精现在是我女朋友,现在叫林慧慧。”说着掏出手机给文娟姐看了我们的合影。
文娟的表情几乎是僵在脸上了,大概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喜,还是该忧,又或者像我一样该尴尬一下,半天才说:“你鹏飞哥倒是提到了,她现在随她妈妈姓改名叫林慧慧了。”
从文娟姐家出来,雨下大了,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我一路小跑回到父母家门口,没来得及打招呼,就匆忙开车飞奔向林慧慧家。
第三节 虎牙妹陈欣雅
回忆像汹涌的潮水,一波又一波翻涌而来,带着不可阻挡的力量,奔腾着浮现在眼前,随着车窗的雨刷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大概是十一年前的暑假,因为驻地搬迁,爸爸随部队搬迁到了70km之外的驻地,妈妈和我们兄妹几人依然住在部队家属院。
搬迁后家属院也没有了曾经的喧闹,但老周豆坊的蒸汽倒是一如往常,准时在晨操号声中弥漫开来。那时的我,大多会在早上六点多,趁着晨光熹微,去豆坊买豆浆或者豆腐脑,然后再去隔壁金奶奶家的早餐店买上油条,一家人的早餐就搞定。
一天,我像往常一样,推开豆坊那扇有些陈旧的门,将迷彩书包随意地甩在柜台,铝饭盒和铁茶壶“当啷”一声响:“一茶壶咸浆,三碗豆腐脑。”
也许是竹帘子掀得急了些,“哗啦”一声,竟撞翻了她手里的豆渣簸箕。灰白渣子扑簌簌地落进我球鞋网眼,痒痒的。我下意识地抬头,正对上两粒尖尖的虎牙——一个穿蓝布衫的南方丫头,正憋着笑蹲下来,她的手指纤细而灵巧,轻轻捻走我鞋带上的豆皮:“阿哥勿好意思呀,新出的豆腐脑赔你一碗?”那吴语尾音打着旋儿,软软糯糯的,像刚滤净的豆汁滑过纱布,清脆又悦耳。
我噗嗤笑了:“阿哥?我是你阿姐了”。说完摸了摸刚剪过的短发,确实太短了容易被认错。
她更加局促的连声道歉。
后来,我才知道她叫陈欣雅,暂住在豆坊里。每日清晨,我踏雾而来买早饭,总会瞧见她踮起脚尖,全神贯注地擦拭着玻璃柜上的水汽。她那两颗俏皮的虎牙轻抵下唇,塑料凉鞋沾染着前夜晾豆渣留下的潮气,整个人宛如一朵带着露珠的野雏菊,质朴又清新。
“咸浆里放虾皮还是榨菜?”她舀豆浆的铜勺总多晃半圈,像是刻意为了多给我一些,薄脆炸得金黄,散发着的香气,“你们北方人喝得咸煞嘞!”远处靶场早训的枪声炸响,她手一抖,料汁儿掉进敞着口的书包,落在《茶花女》的封面上,洇出个油汪汪的圈。
某个周六,山间的晨雾还未散尽,我踩着湿滑的石阶向上攀登,呼吸间满是松针与泥土混合的清香。这是我每周六的固定活动——独自爬山。爸爸总说我这习惯像个男孩子,但我觉得,能征服一座山的感觉,比任何化妆品都让人自信。
"嘶——"
一声压抑的抽气声从上方传来,我抬头望去,十几级台阶之上,一个穿浅蓝色休闲服的女孩正扶着山壁,单脚站立。她扎着整齐的马尾辫,发梢随着身体的颤抖轻轻晃动。
"陈欣雅?”我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她猛地抬头,眼睛瞪得圆圆的,额前的碎发被冷汗黏在皮肤上。"何、何篥姐..."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右手死死攥着背包带,指节发白。
我蹲下身查看她的左脚踝,己经肿得像个小馒头,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紫红。"扭伤多久了?"
"大概...二十分钟。"她咬着下唇,"我以为能坚持到山下。"
我皱眉,从背包侧袋掏出应急冰袋——可能因为爸爸是军人,总往我包里塞各种"战备物资"。冰袋贴上她脚踝的瞬间,她浑身一颤,却硬是把痛呼咽了回去,只在喉间溢出半声呜咽。
"疼就喊出来。"我撕开弹性绷带,动作尽量放轻。
她摇摇头,指甲在山壁上刮出几道白痕。
绷带缠到第三圈时,一颗水珠砸在我手背上。抬头看见她眼眶通红,泪水在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我背你下山。"我转身蹲下,不由分说地把她双臂环在我颈间。她轻得惊人,像片随时会被山风吹走的羽毛。
"何篥姐...我很重的..."她在我耳边小声说,呼吸带着潮湿的颤抖。
我调整姿势托住她的腿弯,故意掂了掂:"还没我书包重呢,瞧着!我带你飞。"她终于笑了。
下山的路比想象中艰难。她起初僵首着身体,生怕给我添麻烦,首到第三次差点滑倒才放松下来,把脸贴在我肩胛骨的位置,手始终拽着我的衣角。
"为什么一个人来爬山?"为分散她注意力,我随口问道。
“这里……"她停顿很久,“我谁都不认识。”
这话里藏着太多我熟悉的东西。爸爸是边防军人,我们的家总是随着爸爸的工作不断的迁移,每到一处都要重新开始。
中途休息放下她时,我注意到她偷偷揉了揉眼睛。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的影子在微微发抖。我突然扯下脖子上的子弹壳项链,金属表面还带着我的体温。
"给。"我把链子塞进她手心,"是哨子,对着山口吹,声音能传很远,下次遇到危机你吹它。"
她呆住了,黄铜弹壳在她掌心泛着微光。这是我十二岁生日时父亲用旧弹壳改的,内侧还刻着“LI”字。
"要试试吗?"我侧头问她。她犹豫着接过,指尖小心避开弹壳底部尖锐的收口,像在触碰什么圣物。
"对着这个气孔吹。"我腾出右手帮她调整角度,"山里遇险时,这声音能传到三公里外。"
她鼓起腮帮吹了一下,只发出漏气般的"噗嗤"声。我忍不住笑出声,胸腔震动传到她紧贴着我后背的肋骨上。她耳尖瞬间红了,却倔强地又试了一次。
后来我背着她到了山下的医务室。医生给她包扎时,我站在她身旁,她的一只手始终拽着我的衣角,不肯撒手。
首到她妈妈匆匆赶来,我才离开。
没想到再次见面是在十一年后的智慧医疗论坛上。她作为科技新贵站在台上演讲,自信从容的模样让我完全认不出来,那个曾经在我背上颤抖的女孩,如今己然能独当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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