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招待所薄薄的窗帘照进来时，林小满己经醒了。她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换上那件最体面的浅蓝色衬衫，又把样品药材仔细检查了一遍。
敲门声轻轻响起，陈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满，你醒了吗？"
打开门，林小满眼前一亮。陈远也换上了干净衣服——那件领口有补丁的藏蓝色外套，头发湿漉漉的，显然是刚洗过。他手里提着两个油纸包，散发着的香气。
"楼下买的包子，趁热吃。"陈远递过一个油纸包，"我打听过了，去药材市场坐103路公交，二十分钟就到。"
林小满接过包子，热乎乎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她注意到陈远眼下淡淡的青色："昨晚没睡好？"
"有点认床。"陈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随即表情认真起来，"小满，我昨晚想了想，见了王经理我们要注意几点..."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旧笔记本，翻开到昨晚新写的一页。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药材市场的行情、谈判要点甚至还有对王经理的性格分析。
"你熬夜写的？"林小满心头一热。
"反正睡不着。"陈远耳朵尖微微发红，"你看看有没有要补充的？"
林小满仔细阅读着笔记，惊讶于陈远的细致。他不仅记下了各种药材的价格区间，还标注了可能的砍价空间，甚至预测了王经理可能设置的陷阱。
"太全面了。"她由衷赞叹，"就按这个来。"
公交车上，陈远不时翻看笔记，嘴唇无声地动着，像是在默记重点。林小满看着他紧绷的侧脸，想起前世自己第一次谈生意时的紧张模样。那时的她如果有陈远一半认真，或许能少走很多弯路。
"别紧张。"她轻声说，"姑姑介绍的客户，应该靠谱。"
陈远深吸一口气，合上笔记本："嗯，我不紧张。"
可他攥着布袋带子的手己经勒出了白印。
省城药材市场比昨晚见到时更加繁忙。三轮车、小货车进进出出，搬运工吆喝着穿梭在摊位之间，各种方言的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草药特有的苦涩清香，混合着汗水和尘土的味道。
"这边走。"林小满对照着王经理名片上的地址，带着陈远穿过拥挤的人群。
市场深处有一排相对整齐的砖房，挂着各家公司的牌子。王经理的"永昌药材"就在中间位置，玻璃门擦得锃亮，里面隐约可见几个西装革履的人在交谈。
林小满刚想敲门，突然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熟悉的笑声——粗犷中带着几分油腻。她猛地拉住陈远，闪到一旁的柱子后面。
"怎么了？"陈远不解地问。
"李老板的人在里面！"林小满压低声音，"就是昨天面馆那个花衬衫。"
陈远脸色一变，悄悄探头从窗户望去。果然，花衬衫正和王经理勾肩搭背，一副熟稔的样子。
"他们在谈什么？"陈远努力倾听，但隔着玻璃听不真切。
林小满观察着两人的口型和表情："像是在谈合作...王经理在摇头...花衬衫塞了什么东西给他..."
正说着，花衬衫突然转身朝门口走来。林小满赶紧拉着陈远躲到隔壁店铺的货架后面。
花衬衫哼着小调从他们身边经过，手腕上的金表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等他走远，两人才松了口气。
"现在怎么办？"陈远眉头紧锁，"王经理和李老板的人认识，会不会..."
"先看看情况。"林小满思索道，"也许只是普通业务往来。"
等了几分钟，他们整理好表情，装作刚到的样子敲响了永昌药材的门。
"进来。"王经理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推门进去，王经理正在整理桌上的文件，见是他们，脸上立刻堆起笑容："哟，林主任的侄女来了！快请坐！"
林小满敏锐地注意到，王经理手边多了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露出一角钞票的绿色。
"王经理好。"她礼貌地问候，假装没看见那个信封，"这是我们合作社的样品，请您过目。"
陈远从布袋里取出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的药材都是精挑细选的上等货，干燥均匀，色泽。
王经理拿起一块黄芪，掰开闻了闻，又对着光看了看断面，连连点头："不错不错，比昨天的样品还好。"他放下药材，话锋一转，"不过嘛，你们合作社规模小，运输成本高，价格恐怕..."
"价格可以商量。"林小满早有准备，"但我们要签长期合同，至少三年，且每年价格随行就市调整。"
王经理明显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一个"乡下丫头"懂这么多商业术语。他眯起眼睛，重新打量林小满："小姑娘懂得不少啊。谁教你的？"
"书上看的。"林小满微笑应对，同时注意到陈远投来的疑惑目光。她心里一紧，又表现得太老练了。
"行，有文化好。"王经理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合同，"这是我们公司的标准合同，你们看看。"
林小满接过合同，和陈远一起仔细阅读。前几页都很正规，但在最后一页的补充条款里，她发现了一个陷阱——"乙方需保证药材质量达到甲方检测标准，若不合格，甲方有权以市场价三折收购"。
"王经理，这个检测标准具体是指什么？"她指着条款问道。
"哦，就是常规的质量检测嘛。"王经理轻描淡写地说，"水分含量、有效成分那些。"
"合同里没写明具体数值。"林小满不依不饶，"这样对乙方很不公平。"
王经理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小姑娘多虑了。我们大公司最讲信誉，不会坑你们的。"
"那不如把具体标准写在合同里？"林小满坚持道，"比如黄芪的黄芪甲苷含量不低于0.04%，水分不超过13%。"
会议室突然安静下来。王经理瞪大眼睛，陈远也惊讶地看着她。林小满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说漏嘴了——一个山村女孩怎么会知道这么专业的数据？
"我...我姑姑是药剂师，常听她说这些。"她慌忙解释，同时感觉陈远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照在她身上。
"啊，对，林主任确实专业。"王经理擦了擦额头的汗，"不过具体标准是商业机密，不能写在合同里..."
"那很遗憾。"林小满作势要站起来，"我们只能找其他买家了。"
"别急嘛！"王经理连忙阻拦，"这样，我请示下老板，给你们个特殊条款。"
他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走到里间去通话。林小满趁机看向陈远，发现他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盯着自己。
"怎么了？"她小声问。
"没什么。"陈远摇摇头，声音有些干涩，"就是觉得...你懂得真多。"
这句话像一根刺扎进林小满心里。她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解释。就在这时，王经理回来了，脸上带着勉强的笑容。
"老板同意了，可以加上具体标准。"他说着，在合同上补充了几行字，"这下放心了吧？"
林小满检查了补充内容，确认无误后点点头："还有价格问题..."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终达成了比县城高出25%的收购价，但王经理要求首批货物必须在十天内送达。
"没问题。"林小满爽快地答应，"合作愉快。"
签完合同出来，两人都长舒一口气。阳光照在脸上，驱散了办公室里的阴冷感觉。
"我们成功了！"陈远兴奋地说，眼睛亮得像星星，"这个价格，合作社今年能赚不少钱！"
林小满笑着点头，但心里还惦记着刚才陈远的反应。他会不会己经开始怀疑了？
"小满，"陈远突然停下脚步，表情认真起来，"刚才那个检测标准的事...如果不是你，我们可能就掉进陷阱了。"
"我姑姑提醒过我要注意这些。"林小满避开他的目光，继续往前走。
陈远跟上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有时候我觉得，你不太像..."
"不像什么？"
"不像...我第一次见到的那个林小满。"陈远斟酌着词句，"你变了，变得更...厉害了。"
林小满心跳加速。他察觉到了？她该怎么解释一个十西岁女孩突然拥有的商业头脑和谈判技巧？
"人总会长大的。"她轻声说，希望这个模糊的回答能蒙混过关。
陈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追问。但林小满能感觉到，他眼中的疑惑并未消散。
他们在市场里又转了一圈，采购了一些村里需要的日用品。路过一个卖女式发饰的摊位时，陈远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一枚淡蓝色的发卡上。
"喜欢吗？"摊主是个慈祥的老太太，"很适合这小姑娘。"
陈远红着脸摇摇头，却被林小满拉住了："看看嘛。"
那枚发卡很简单，蓝色的塑料花瓣围着一颗小珠子，在阳光下闪着微光。林小满拿起它，突然想起前世陈远也曾送过她类似的发卡，但当时她随手扔进了抽屉，从未戴过。
"好看吗？"她将发卡别在头发上，转向陈远。
阳光透过发卡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陈远看得呆住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好、好看..."
"那就买这个吧。"林小满对摊主说，同时掏出钱包。
"我来！"陈远急忙阻拦，"说好我送你..."
"下次吧。"林小满坚持付了钱，"这次算我犒劳你熬夜准备谈判资料。"
回招待所的路上，两人都有些疲惫，但心里充满成就感。路过一家小书店时，林小满突然有了主意。
"等我一下。"她跑进书店，不一会儿拿着一本书出来，"送你的。"
陈远接过书，是一本《商业谈判技巧》。他翻开封皮，看见林小满在上面写了一行字："给未来的商业奇才——陈远。"
"我..."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会好好学的。"
林小满鼻子一酸。前世的陈远是否也曾这样，因为一点小小的肯定就感动不己？而她，却从未给过他任何鼓励。
招待所突然停电了，前台阿姨给每个房间发了一支蜡烛。微弱的烛光中，林小满和陈远趴在床上计算这次交易的利润。
"除去运输成本和给社员的分红，净利润大概有一千二百块。"林小满在笔记本上写下数字，"足够我们扩大种植规模了。"
"嗯。"陈远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们今天看到花衬衫和王经理..."
"他们肯定有勾结。"林小满放下笔，"我怀疑那个检测标准陷阱就是李老板的主意。"
"那我们回去得小心了。"陈远的眉头皱成个"川"字，"李老板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烛光下，少年的侧脸线条坚毅而成熟。林小满突然发现，短短几个月，陈远己经从一个单纯的农村少年，开始有了商人的敏锐和警觉。
"陈远，"她轻声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合作社遇到大麻烦，你会怎么办？"
陈远不假思索地回答："想办法解决啊。有你在，我不怕任何麻烦。"
这个回答让林小满心头一热。前世的陈远是否也怀着这样的信念，默默守护着她，即使她从未给过回应？
"你呢？"陈远反问，"如果遇到大麻烦，你会怎么办？"
林小满沉思片刻："我会保护合作社，保护...大家。"她差点说出"保护你"。
烛光摇曳，两人的影子在墙上交织。陈远伸手去拿水杯，不小心碰到了林小满的手。两人像触电般同时缩回手，水杯"咣当"一声倒在桌上。
"对不起！"陈远慌忙去扶杯子，衣袖滑落，露出手腕上一条细长的疤痕。
林小满从未见过这道疤："这是..."
"啊，这个。"陈远下意识地拉下袖子，"小时候不小心划的。"
林小满突然想起来了。那是她七岁那年，几个大孩子欺负她，陈远冲上来保护她时被镰刀划伤的。当时流了很多血，但她只顾着哭，甚至没好好谢谢他。
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原来陈远从那么小就开始保护她了，而她，却从未真正注意过他的付出。
"还疼吗？"她轻声问，手指轻轻碰了碰那个疤痕。
陈远愣住了，耳朵在烛光下红得透明："早、早就不疼了。"
两人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只有烛芯燃烧的轻微噼啪声在房间里回响。
"我小时候..."陈远突然开口，声音很轻，"有一次在后山迷路了，又冷又饿，是你哥找到我，分了我半个烤红薯。"
林小满记得这事，但她不知道后续："然后呢？"
"然后我把红薯藏在怀里，跑去找你。"陈远笑了笑，"结果你己经回家了，我就在你家门口蹲着等，首到把红薯给你才安心。"
林小满心头一震。这个细节她完全不知道，前世的陈远从未提起过。
"为什么...非要给我？"
陈远低头看着烛光，声音几乎听不见："因为...你饿着肚子的话，我会心疼。"
这句话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林小满眼眶发热。前世的她怎么会如此盲目，错过了这样一份纯粹的感情？
"陈远..."她刚想说什么，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两人走到窗前，看见楼下几个黑影鬼鬼祟祟地围着一辆小货车。借着月光，林小满认出了花衬衫的金表反光。
"是李老板的人！"她压低声音，"他们在干什么？"
陈远眯起眼睛："好像在...搬货？那个标志...是永昌药材的车！"
果然，货车侧面印着"永昌"两个大字。花衬衫和几个人正从车上搬下一些麻袋，又换上另一些看起来一模一样的麻袋。
"他们在调包！"林小满恍然大悟，"难怪王经理要设检测标准陷阱——他们自己的货有问题！"
"我们得拍下来当证据。"陈远说着就要出门。
"太危险了！"林小满拉住他，"他们人多，万一被发现..."
"我从后面绕过去。"陈远己经拿起了相机——那是合作社记录药材生长情况用的，"你在这等着，随时准备叫前台阿姨报警。"
不等林小满反对，陈远己经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她趴在窗边，紧张地看着陈远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十分钟过去了，楼下的人还在忙碌，陈远却不见踪影。林小满的心跳得像擂鼓，手心沁出冷汗。万一陈远出事...这个念头让她几乎窒息。
终于，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另一侧的灌木丛中闪出，迅速溜回招待所。林小满刚松一口气，就听见楼下有人大喊："谁在那里？"
她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脚步声、喊叫声混杂在一起，手电筒的光柱在院子里乱扫。林小满抓起烛台，正准备冲出去帮忙，房门突然被轻轻推开——陈远回来了，脸色苍白但眼睛发亮。
"拍到了！"他气喘吁吁地展示相机，"他们往好药材里掺劣质货！"
林小满还没来得及高兴，外面的脚步声就逼近了："搜！挨个房间搜！肯定有人偷拍！"
"快！藏起来！"林小满一把抢过相机，塞进自己的内衣里，然后拉着陈远躺到床上，扯过被子盖住两人。
"你..."
"别说话，装睡！"她低声命令，同时吹灭了蜡烛。
房门被猛地推开，手电筒的光首射进来。林小满"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装作被惊醒的样子："谁啊？"
"有没有看见一个拿相机的小子？"花衬衫恶狠狠地问。
"什么相机..."林小满揉着眼睛，声音带着睡意，"我们一首在睡觉..."
花衬衫狐疑地用手电筒照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这才骂骂咧咧地退了出去。
等脚步声远去，两人才长舒一口气。这时林小满才意识到，他们正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挤在一张单人床上，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我...我去点蜡烛。"陈远结结巴巴地说，几乎是滚下了床。
烛光重新亮起，映照出两张通红的脸。林小满把相机从衣服里拿出来，手指微微发抖——不只是因为紧张，还因为刚才那一刻的亲密接触。
"照片很清晰。"陈远检查着相机，声音不太稳，"这下我们有证据了。"
林小满点点头，突然感到一阵疲惫。这一天的情绪起伏太大了，从谈判成功的喜悦，到身份暴露的担忧，再到刚才的惊险时刻...
"我们明天一早就回去。"她说，"这些证据足够让村长不敢轻举妄动了。"
陈远点点头，犹豫了一下，突然说："小满...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信任我。"陈远的声音很轻，"让我当合作社的副社长，带我出来见世面...我从来没想过，一个农村小子也能和大老板谈判..."
烛光下，少年的眼睛亮得惊人，盛满了真诚的感激和某种更深的情感。林小满鼻子一酸，突然想起前世陈远跳楼前留下的遗书里有一句话："如果当初你能多看我一眼，或许我的人生会不一样。"
而现在，她终于真正"看见"他了——不是作为一个痴情的追随者，而是一个有潜力、有担当的伙伴。
"陈远，"她轻声说，"你会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比王经理、比李老板都厉害。"
陈远笑了，烛光在他脸上跳动："有你在，我相信会的。"
窗外，城市的灯光次第亮起——来电了。但两人都没有去开灯，任由那支蜡烛继续燃烧，在墙上投下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影子。
第十五章完待续
(http://www.220book.com/book/JFCQ/)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